王葛代表长房,去主屋领了一百零四个钱,贾妪如今财大气粗,可惜道:“早知道那俩簪子才卖四个钱,大母就留下了。”
“就是。”王葛抿嘴笑。等二叔、三叔都出去后,她只留下四个钱,其余的重新系起给大母,带着撒娇口吻道:“加上上回的,正好还完债,大母可得把我画的圈全刮掉啊。”
上回姚氏挠伤王大郎的手背,一天就结痂了,王葛便把姚氏赔的二十个钱全还给了二老。
王翁知道孙女的脾气,跟贾妪说句“收了吧”,然后跟王葛说正事:“叫你留下,可不是为这个。满院子都是竹笼,夜里又总起风,万一从哪吹来点火星子……大父想了想,觉得慎重些不为过。”
姜是老的辣!好几天没下雨,天干物燥,王葛竟一点没往防火这层面考虑。她说道:“我夜里就睡院里。”
贾妪:“一个人可不行,大母跟你一起。我上半夜,你下半夜。”
王翁点下头:“就这样。夜里我要是醒了,也随时出去看看。虎宝去伙房看看水缸,别等夜里了,现在就挑满。”
王葛应声“哎”,来伙房,掀开缸盖,两口缸里的水都不到一半,她探头一望,从弟王竹在认真的绑竹圈,她篾的竹条足够今晚使的,就没叫他,自己担上木桶去挑水。
谁知王竹撵上来,把住扁,压着声音愤然道:“你也太鬼心眼了!害我阿父不够,又来害我?想让大父瞧见,再多罚我一个月吗?”
“大父说满院子都是竹笼,万一哪窜出点火星就麻烦了,才让现在把缸挑满。行,快给你挑!”王葛不惯他臭毛病,解释完回院。
一家人忙到亥初,熄灶,各房回去后,王葛跟大母躺在庭院当中,一时都睡不着,望着满天星子聊天。
“大母,你知道天上总共有多少星星么?”
“那哪能数得清?”
王葛侧过身,拉着大母的手。大母左手掌侧有一块残缺,是王葛五岁时,大母带着她去洗衣,结果村邻家跑出只凶狗,冲着王葛扑上来,大母一手反抱王葛、一手拿盆呼凶狗,被狗齿刮飞手掌上一块肉。
幸亏那只狗不是疯狗,被揍跑了,当时大母的手一直淌血,可她却只顾着问:“吓着虎宝没,不怕不怕啊,吓着虎宝没……”
王葛眼中浮着浅浅的泪,重新望星空:“我能数得清,天上总共九百九十九颗星。”
“瞎说。”
“要不大母数一遍?”
“呦?从这诓我呢!”
东厢房,姚氏听到院里笑声,翻个身嘟囔:“笑个屁!还让不让人睡了!”
外间,从王竹被罚夜里挑水后,回来太晚,就单独挪到外头睡。他一丝困意都没有,若是细看,整个人微微战栗,分明是极度惶恐导致的。
42 鼠怕人
王竹不知等了多久,等到院子里静谧,好长时间都听不到大母和从姊说话了,悄悄从草席上坐起,掀开被,里头赫然捂着只被绑了嘴的鼠。鼠尾巴缠着细麻绳,绳的另一端盘了好几圈,展开后有丈许,散发一股麻油味。
他抖的更厉害,蹑足到门边,闩根本就没插,他几乎是屏住气,将门慢慢扒开一道缝。还好,没发出任何声响,然后拿出从王葛那偷来的火折子,把麻绳的尾端点着。
火苗开始蔓延时,他的恐惧也蔓延,可他还是把鼠嘴上的绑绳一把抠下来。
松手!
老鼠“吱吱吱”,带着火线逃出去了。
王竹紧盯火线,风将麻绳吹起,飘的好高啊。王葛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荡:满院子都是竹笼,万一窜出火星就麻烦了……
满院都是竹笼,窜出火星……
窜出火星……
忽!
没想到竹圈燃起时,有那么大声响。风助火势,满院迅速卷起张牙舞爪的火焰。
“救命啊!”
“救命!”
一声声尖叫令王竹更怕,他想哭,怎么办?他只想烧掉竹笼而已,凭什么一起出力干活,唯三房只分五个钱?阿父是一家里最老实的,平时话都不敢多说,凭什么都欺负阿父?
可是这火会烧到人吗?大母也在院里呢!
怎么办怎么办?
“救命,阿兄快起来呀,快救我。”王蓬躲着姚氏的巴掌,从里屋跑出来,直扑到王竹的肚子上,砸的王竹“嗷”声从梦中醒过来。
屋门正好打开,王三郎提着尿桶、搬着王蓬尿透的褥子出去了。他让开屋门的视线后,王竹看到的是满院竹笼,在微风里自在摇晃。
天已经微亮。
一切安稳,都如昨日。
姚氏捉住了王蓬,狠揍:“让你尿床,这么大还尿床!”
王艾滚在被窝里哭。
王竹仍未完全清醒,他费力的咽口唾沫,把被子全掀开,浑身一松。
鼠,不在了。
昨晚他满腔怨气,确实鬼使神差的捉了只鼠,他知道伙房的角落里有壶麻油,就倒了一点搓
↑返回顶部↑在麻绳上,然后把鼠藏进被窝。不过家里只有王葛会制火折子,她一向随身携带,她和大母在院里一直不睡,他装着上了两回茅房,都没机会偷。
幸好没有机会!
幸好鼠趁他睡着后跑了!哪怕以后叫人逮着,哪怕浸油的麻绳不小心真着了火,也跟他扯不上关系。
姚氏揍完王蓬,迁怒的踢长子一脚:“做什么呆梦?赶紧把席子迭好放一边!”
此时主屋内气氛压抑。
地上有只死鼠,鼠嘴和尾巴都被细麻绳捆着,尾部绳长足有丈余。
鼠是王葛捉住的。她的个性,做任何事都极为认真,大母睡了后,她更警醒。此鼠从东厢房挤开门缝跑出来时,只发出很小的声响,可王葛第一时间盯上它了。当鼠拖着长绳窜过时,她一脚踩住、再掐住鼠,把大母叫醒。
贾妪一闻绳上有麻油味,不禁心惊肉跳,寒毛尽竖!
谁会无缘无故把鼠嘴捆紧?不就是为了防它叫吗?
再在鼠尾绑这么长一截浸了麻油的绳,除了想点火,还能干什么?
王葛跟着大母来主屋,唤醒大父一说,大父气急,当即摔死老鼠。从那刻起,老人家就没吭过声,脊梁可见的垮了。
直到窗棂外透了光亮,东厢房嚎起哭声,王翁终于开口:“这桩事……不能再算了。再不管,这个家就完了。”
王葛上半夜陪大母说话,下半夜守院,整宿根本没合眼,嘴唇都白了,但她精气神丝毫不颓:“大父,大母,鼠的确是从东厢房出来的,如果三房不承认,我愿和他们对质。”
贾妪恨道:“对质?姚氏也配!实话说吧,大母怕你年纪小,睡过去,我根本是在装睡!你逮着鼠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呜……我王家有啥对不住她的?她竟敢生出这种恶毒心思,就不怕天打雷劈!”
王翁起身,把鼠尾的麻绳解下来,盘在手里,后怕道:“是啊,这种风天,一起火,不仅咱家烧了,顺风向的人家也完了。孽障啊!幸亏神农炎帝保佑,否则得害死多少人命咳咳咳……”
王葛和贾妪一边一个给他抚背。
王翁摆摆手:“走吧。她不仁,别怪我们无义。”
主屋门拉开的一刻,王翁垮掉的的背脊已经挺回去。
早食还没烹好,王禾、王菽正要把席子铺到院里,王翁提高嗓门道:“先别忙活,都过来。二郎,去把你三弟、整个三房全叫过来。虎宝,把你阿父扶过来。”
王竹正帮着阿母一起烹粥呢,听到二叔喊,他先出来看咋回事,看到大父脚前那只被绑牢尖嘴的死鼠时,吓坏了,赶紧跑回伙房,扑到阿母跟前跪地:“阿母,救我!”
不多时,除了姚氏母子,其余人都立于主屋前,对地上死鼠被绑嘴的异样尽管有猜测,但都没往深处想。
王二郎小声催促:“三弟,还不快叫弟妇和阿竹过来。”
“哦。”王三郎听话去喊。
姚氏、王竹一前一后过来,磨磨蹭蹭,王三郎却丝毫没看出妻儿的不对劲。
王大郎站到王翁右侧时,王翁拿出家翁气派,直接将死老鼠踢到姚氏脚前,吓得她叫出声。
小贾氏讽刺一笑:“啧啧,娣妇何时怕起鼠了?”
王翁提高嗓门:“二郎新妇说的好!姚氏,你何时怕起鼠了?分明鼠该怕你!”随话音落,他将麻绳也甩出去。
王竹身体一软,姚氏先重重跪地!她扯着王竹,扯的他一歪一歪,语速飞快的嚷:“儿,我刚才咋说的?阿母是一时胡涂,快替阿母说句话!只有你能帮阿母了,你烂舌头啦?快替阿母说句话!”
王竹张大了嘴,眼泪哗哗流。
贾妪拣起死鼠抽到姚氏脸上,不解恨,她脱下鞋冲着姚氏的脸狠抽。“就知道你心虚!还敢烧了这个家?你怎的如此歹毒?还让我孙儿给你这毒妇求情?到这地步你还挑拨!你还敢挑拨!”
“别、别打啦!”王竹伸着手哭求。
王翁及长房全部巍然不动。
次房震惊不已!此时此刻,恐怕最单纯的王菽也把死鼠和麻绳联系到一起了。
这麻绳颜色有一段是深的,王二郎拣起来一闻,麻油?!他怒不可遏!满院子都是竹笼啊,这要真引着了?他都不敢再想下去!
王三郎左手抱王艾,右手拽王蓬,又急又慌又胡涂。俩孩子挣来挣去的哭叫:“别打啦,大母,别打阿母啦!”
贾妪的草鞋底将姚氏的脸颊刮出血后才稍稍解气。
王竹几乎背过气去,他抓住阿母手臂,自责、胆怯、心疼,折磨的他要豁出去说出实情!“阿母……”
43 姚氏被弃
姚氏一扬胳膊,将他甩至倒地,嘴舌不清的破口大骂:“竖子!我让你为我求情,可你就是不说!你嘴巴是被缝上了嘛啊……你的嘴、缝上、缝上了啊!”
继而,她朝前伏地,大哭:“妇一时鬼迷心窍,君舅,君姑,妇知错了,知错了。”
“知错?”王翁暴怒,气的脖
↑返回顶部↑筋都蹦了,“此孽滔天!岂是知错二字就能让你糊弄过去?此事莫说是你做的,就是三郎做的,我也饶不了!若非将你告官会连累阿竹他们的声名,我即刻押你去临水亭!”
“饶命!君舅,妇认错,妇不敢狡辩,但妇真的只敢在心里发发狠,哪敢真点了麻绳啊!君舅,妇要真如此恶毒,就会一直捉着此鼠躲在伙房,而不是回屋。君姑,呜……君姑其实是知道妇的,妇嘴贱,向来说话不过脑子,妇活该挨扇,可妇真不敢做这等毁家的事!妇也是王家人,要真想烧了这庭院,怎会呆在房里?怎会让自己夫君、儿郎一同受难?呜……不要将妇告官,哪怕休了妇,也不要告官哪。求姑舅给几个孩儿留个清白声名吧……”
她一边磕头、一边乞求,但埋在臂弯下的头,始终稍微侧着,令余光能看到长子。
这等细微动作,姚氏自以为做的隐秘,却不知从她刚跪下时,王葛就在审视着她,以及她儿郎王竹!
此时村邻陆陆续续出门干活,经过王户院前,都被哭嚷声惊住,嚷的是啥虽听不太清楚,但王户肯定出大事了。
遮不住的家丑啊!王翁不再跟姚氏废话:“七去之中,你犯有不顺父母、多言!我这就令三郎弃妻,你若无不服,现在就收拾了当年带来的嫁妆去吧。三郎,你吃完早食去乡所,将弃妻之事报于乡吏。”
“阿母!”王竹泣不成声的扑到姚氏怀中,这一次,姚氏没推开他。
王蓬、王艾两个小的在王三郎臂弯中都已经哭疲了,王三郎也是一脸泪,乞求的看阿父,嘴唇哆嗦着:“我、我……儿,是,是,儿过会就去。”
姚氏最后的希望破灭,瘫倒。
王翁扬声:“自此,我王户再无姚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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