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秋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福利院本身也就只是这样的地方。”楚忆归似乎并不意外万秋的沉默，偏过头，看向窗外，“是被抛弃，和被带走的地方。”

万秋记得，在这里的孩子们会叫院长叫妈妈。

就好像他们就是兄弟姐妹一样。

年幼的孩子们在一起，懂事的照顾不懂事的，相互之间学会帮助。

“是个很好的地方。”万秋说道。

然而楚忆归的眼神微微闪烁，他的目光从那孤独的灯光下转移到了万秋的身上。

万秋见到楚忆归笑了。

然而这样的笑容，是万秋理解不了的。

不是高兴和不高兴。

怪异的，像是离开了温暖的楼道，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了那孤独又冷寂的灯光下一般。

“哥哥？”楚忆归问道，“今天看过了这些，也觉得这里是好的地方吗？”

温凉的话语，仿佛细细密密的针尖戳到了血肉之中，带来了刺痛，却无法找到伤痕。

万秋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是一起站在灯光下，可楚忆归却在阴影里一样。

万秋走上前去，楚忆归并没有后退。

两个人中的距离在靠近，万秋的手拽住了楚忆归的衣服。

“因为即便被抛弃了，还有可以去的地方啊。”万秋仰起头，很认真的，发自内心的，“有温暖的地方，有被褥和床，有好吃的东西，有干净的房间，有一起的同伴，还有妈妈……”

万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在这里才拥有的东西。

“有会来看他们的人，有新的衣服，有玩具……”

有太多太多，对万秋来说，无比珍贵的东西。

“弟弟能在这里，真的太好了。”万秋抱住了楚忆归，“弟弟在这里，好好的活下来了。”

温暖的体温，健壮的身体，温和的笑容，这是只有活下来之后才拥有的东西。

“弟弟能在这里等到爸爸妈妈，真的很好。”

只有这样，万秋才能见到优秀的弟弟。

才能和弟弟这般亲昵的拥抱着，和弟弟牵着手，和弟弟一起学习，和弟弟相处。

楚忆归低着头，看着万秋的头顶。

长期营养不良，而一直都没办法好好发育的，他的哥哥。

瘦弱的仿佛雪花一般，能轻易的融化。

“是，你说的是对的。”楚忆归轻笑着。

那笑音之中没有勉强，也没有隐藏着什么。

在大部分都在计较没有什么的时候，万秋在想着的是有什么。

楚忆归捏了捏万秋的发丝，很柔软，细腻的在手指间传来微妙的触感。

“哥哥，你恨我吗？”楚忆归的声音，似乎响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楚忆归在想，他的声音能被万秋听到吗？

“我爱弟弟。”

万秋不知道为什么楚忆归会说恨。

可他真心的，爱着他的弟弟。

楚忆归的神色，终究是有了变化。

楚忆归不知道的万秋是不是还是不理解。

他知道自己抢了他的生活吗？

他知道因为他的丢弃，自己才拥有了现在的一切吗？

万秋知道，他的苦难，却是在成就了福利院里的楚忆归吗？

这些话，楚忆归说不出口。

万秋的存在，就像是将荒谬和谎言，全部用甜蜜的糖衣包裹着，一层又一层。

像是这样就能让苦涩的味道永远埋葬一般。

楚忆归偶尔会想，他为什么会活下来呢。

为什么不在被丢弃的时候，就无知无觉的死去呢。

有什么是他必须要活下来才能做的事吗？

他站在漆黑的世界里，成为了影子。

可在被万秋拥抱之时，楚忆归突然看到了一丝细细的闪烁着光芒的线。

穿越了漆黑的世界，穿过了他的身边，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延伸而去。

他无法判断这条线通往哪里。

只是在漆黑的，没有任何方向的世界里，他毫无选择。

只能跟着这条唯一的被碾成细线的碎光缓慢前行。

万秋躺在宿舍的床上，却无法闭上眼睛。

这里并不漆黑，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房间中照耀的依稀可以辨认大部分的东西。

万秋是第一次睡不着了。

那些和他一样畸形的，生了病孩子，被抛弃在这里。

如果被宁巧珍和宁海抛弃了之后，没有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那他现在是不是就在福利院呢？

是无论如何，他都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弟弟说，这里有很多人资助，为了帮助困难的孤儿。

这里是善意的聚集地。

有这样多的善意啊。

这个世界，肯定是只有幸福的世界吧。

万秋将自己的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高高的举起，这种抓住了自由的感觉，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习惯了。

万秋想要告诉在记忆深处的另外一个自己。

想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了任何事他们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万秋的双手交握，放在了心脏处。

希望记忆中的和他不一样的另一个自己，也可以理解和他一样的感觉。

第78章

“哥哥, 睡不着吗？”楚忆归的声音从万秋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传来，在安静的夜色中格外的明显，“还好吗？”

“唔。”万秋将自己的双手缩了回了被窝里, 晚上不睡觉突然被抓包的感觉, 有些窘迫。

“哥哥，需要给你也读书吗？”楚忆归问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万秋翻了个身，面对着楚忆归的方向，在并不明亮的月光下, 楚忆归的面貌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弟弟, 睡不着吗？需要给你读书吗？”

楚忆归笑了。

在深夜中的笑声很清朗, 万秋依稀之间能够通过笑声，感知到楚忆归的情绪。

是高兴的。

“一定会被抛弃吗？”万秋突然问道。

楚忆归的笑音停止, 轻声问道：“什么？”

“得了很严重的病，就一定会被抛弃吗？”万秋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楚忆归这一次沉默了片刻，说：“不一定的。”

万秋的双眸在月光之下流淌着浅浅的光。

“也有很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倾尽一切为孩子治疗，照顾着孩子，又或者陪伴着无法继续生存的孩子走到最后。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能获得的爱, 肯定都是不平等的。”

楚忆归的声音，平静的叙述着。

弟弟也被抛弃过。

所以才会在这里。

万秋躺在床上，想到了在记忆中展现的未来。

他还是会被再抛弃一次的。

是在很久很久以后。

但是这一次, 他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他现在懂得的很多了。

或许可以照顾好自己, 又或许可以来到福利院。

他已经有了很多很多东西, 那么他也可以给别人了。

万秋从自己的被窝里钻出来, 踩踏着新的拖鞋站在了楚忆归的床边。

楚忆归似乎理解了, 打开了被窝。

万秋钻到了楚忆归的被窝里，楚忆归将被褥笼罩在了万秋的身上。

两个少年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