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秋在暗示，他做好了被打的准备，他准备接受可能到来的疼痛。

可没有人知道碎石是否愿意被踢踹，人类更不是石头，疼痛是身体的预警，是被拒绝的存在。

“对不起，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什么叫‘不打这里’？”楚忆归认为他们之间的沟通出现了偏差。

万秋抿唇：“打这里，比平时疼。”

万秋眨了眨眼睛，会错了意，连最后虚浮的抵抗都放弃了，他放下了保护自己的双手，毫无防备。

楚忆归半弯下腰，平视万秋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打你？”楚忆归声线温柔，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想要寻求这一举动背后的含义，“我的哪一句话，什么行为，让你产生了我要打你的感觉？”

万秋凝视着楚忆归的眼睛，张了张嘴：“你不高兴。”

对万秋而言，很难用更复杂的词汇去形容楚忆归展现出来的情绪。

在这个瞬间，楚忆归仿佛明白了什么。

此时楚忆归的笑容即便还残留在嘴角，可看向万秋的视线却已经有些复杂。

楚忆归很聪明，立刻明白了刚刚那一闪即逝没能隐藏的情绪，被万秋捕捉到了。

楚忆归掩住对万秋敏锐的诧异，声线比起之前要略低：“为什么我不高兴，就要打你？”

万秋垂下了双眼，肩膀比起之前要瑟缩，身体紧绷，低下头，仿佛在人群中被踩踏淹没至尘埃都不会被发觉。

楚忆归看不到万秋的眼睛，或许是万秋并不想自己看到，直起身体，低头看着万秋略长的头发的发旋。

万秋在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即便同岁，楚忆归却看到一个弱小的，和实际年龄不符的孩子，试图用沉默，去保护恶人。

“不高兴，就会被打。”楚忆归仔细思量，试图理解这个逻辑，“是有人对你这么做吗？”

万秋的身体僵硬，手指下意识的握住衣摆，大概是过于瘦弱，任何一点点肢体语言都会被放大。

楚忆归皱起眉头，万秋的瑟缩让楚忆归明白，不高兴就会被打这个逻辑很可能已经刻入万秋的本能中。

“可以抬头看看我吗？”楚忆归找到了更方便问话的方法，一个不善于隐藏，或者说不懂得隐藏的孩子，应该交流的方法。

万秋很听话，抬起头，明澈的双眼中还弥漫着浅色的惶恐，将楚忆归框在其中。

“是谁在这么做？谁生气就会打你？”楚忆归问道。

万秋眼神看向别处。

可一只手触碰了万秋的脸颊，让万秋的瞳孔重新倒影出楚忆归的影子。

楚忆归将万秋的视线重新捕捉，认认真真的凝视着万秋的双眼：“是谁在这儿么做？爸爸？妈妈？奶奶？亲戚？长辈？同学？朋友？邻居？”

每念出一个称呼，楚忆归就会停顿一下，而从万秋不能掩饰的神色之中，至少肯定了前三者。

楚忆归深吸了口，抚摸万秋脸颊的指尖仿佛有微微的刺痛。

并不凉爽的夏日中，指尖却全是冰凉的触感。

“难道你就任由人打你吗？”有手有脚，不是残疾，跑也能跑得动，不能还手但至少得会跑。

万秋却摇了摇头：“我会跑。”

“那你怎么不跑？”楚忆归听到了这个答案，逐渐弥漫上迷雾的心情却不曾消散，如果会跑，那为什么在认为他不高兴，却还站在这里？

“我们是朋友。”万秋说道。

楚忆归张了张口，却只是问道：“是朋友就不跑吗？”

万秋点点头：“朋友是要在一起的。”

楚忆归眉头轻皱：“你对你的朋友都这样吗？”

万秋摇摇头。

“只有我？”今天是万秋第一次见到楚忆归，现在是只是万秋和他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恩。”万秋应道。

“为什么？”

“只有你是我的朋友。”万秋看着楚忆归的眼睛澄澈、明亮，在这一句话出口之时，楚忆归这才第一次看到了万秋的情绪。

仿佛目睹了平静无波的透明澄澈的湖面，突然跃起一尾名为喜悦的红色小鱼。

楚忆归突然哑声。

心脏仿佛被摇摆的鱼尾扎到，刺挠的，很难受。

楚忆归感觉到有什么掐住了他的脖颈，阻断他的声音。

楚忆归思索、迟疑、试探，才重新开口。

“没有不高兴，我也不会打你，只是有想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什么事？”万秋突然全身都放松了，没有任何怀疑和防备的相信了。

全然信赖的眼神，却让楚忆归无法直视，看向别处，开口说：“我想去你家，可以吗？朋友不是都会去别人家的吗？”

万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

他也是第一次被别人要求做朋友。

朋友应该怎么样？同学中有很多不同的朋友，爸爸有爸爸的朋友，妈妈有妈妈的朋友。

爸爸会带朋友回家，吃饭喝酒，妈妈也会带朋友回家，聊天喝酒。

妈妈没有说他不可以带朋友回家，没有说的，可以做吗？

爸爸妈妈都做的事情，他可以做。

将朋友……带回家。

“好。”万秋捋顺了关于朋友的逻辑，说，“我现在要回家了，我带你回家。”

虽然是奇怪的语言表达，可楚忆归得到了首肯。

“谢谢。”

万秋转身的时候，楚忆归看到了万秋的侧脸。

他其实很漂亮。

隐约之间，楚忆归在那个瞬间看到了更漂亮的万秋，他的唇瓣抿起，微微上扬的嘴角。

只是楚忆归无法判断，那转瞬即逝的开心是臆想还是真实。

第11章

楚忆归将手机连接了耳机，调试成功后，重新拨通了电话，杨潇雨那边立刻就接了起来，显然已经等待了许久。

“忆归，听得到妈妈说话吗？”杨潇雨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不能直接开口说话引起万秋的注意，楚忆归用手指敲击了一下手机作为回应。

“忆归，我们定个暗号，如果是，你就敲击手机一下，如果不是就敲击两下。”杨潇雨的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显然是已经整理好情绪，“刚刚我太冲动了，是不是吓到他了？”

楚忆归看着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事情的万秋，在手机上敲击了两下，不是。

杨潇雨明显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刚刚我看你们在说话，说了什么？能让我知道吗？”

楚忆归沉默了一下，没有选择发送消息，而是开口问万秋：“这里距离你家很近吗？”

“恩，很近。”万秋回答道。

杨潇雨明白了楚忆归的暗示：“现在是要去他家里吗？”

楚忆归敲击了一下手机，是。

“做得很好，忆归。”杨潇雨迟疑了一下，“麻烦你了，忆归，谢谢。”

楚忆归的眼神四处扫了一下，在注意到一辆漆黑的车辆之后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万秋每天的行动很规律，早上出门，以一个固定的路线翻找垃圾桶。

因为要在妈妈下班回到家之前到家，并且准备好晚餐，他的路线在很多次往返之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路线，刚好能让他到家。

虽然出了意外有些耽搁，可回家的时间还很充裕，因为他放弃了几个垃圾桶，他需要去一趟菜市场。

万秋拉着小拉车，思索带朋友回家应该做什么，脑子里就只有吃饭和喝酒。

家里还有食材吗？

家里还有昨天爸爸带朋友回来的剩菜。

但是要喝酒吗，家里还有酒吗？可是有的叔叔说未成年不能喝酒，可有的叔叔说可以。

果然是要喝的吧？

请到家里来的朋友，没有不喝酒的。

“你要多少酒？”突然万秋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

楚忆归的脚步一顿，神色微愣：“什么？”

“我的钱，不够。”招待自己的朋友应该用自己的钱，万秋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我一共可以买……买……”

万秋努力计算着自己的钱大概能买多少瓶酒。

“为什么要喝酒？未成年不能喝酒。”楚忆归眉头不自觉的拧起，“你的父母……他们让你喝酒？”

“有时候让，有时候不让。”万秋不自觉的捏了一下唇瓣，那下方是被叔叔用酒瓶抵住后，出血红肿的牙龈，到现在还没有消肿，仿佛在伤口上还残留着酒气。

“为什么有时候让，有时候不让？”楚忆归追问道。

万秋眨了眨眼睛，如实回答道：“如果我和爸爸妈妈的朋友一起吃饭，就会要我喝酒，如果爸爸妈妈的朋友来了，不让我一起吃饭，就不让喝酒了。”

“啊！”突然尖利的愤怒暴躁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楚忆归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调小了声音。

“那群混蛋，把我的孩子当什么养，他才多大，谁敢让他喝酒，对他的身体有害，不给他吃饭，还让他喝酒，他都瘦成什么样了，他的健康怎么办？！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杨潇雨的怒气已经遏止不住，楚建树努力在压制杨潇雨的暴躁。

“潇雨，冷静一点，会听不到的。”楚建树的声音比较微弱，应该是在手机距离比较远的地方。

“我不喝酒。”楚忆归即便觉得心疼万秋不是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可在真正听到之时，感情上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喜欢喝水。”

万秋也有些庆幸，这样他身上的钱应该能更多的买一些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