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单超视线片刻未离武后手中那枚蜡丸:“那为什么要把我送去漠北?”
武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上面的话都是我当年费尽心思从太宗处打听到的,而下面这些,则是很多年后我登上后位,杀上官仪时,听了他临终前的诅咒才知道——原来当初袁天罡的预言还有后半部分。”
“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唯有金龙之子从漠北来,能改变这一天命。”
单超眼神微动,某个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忽然得到了答案:“上官仪?”
武后说:“是。”
“……所以上官仪死的那年你传信去漠北,让谢云杀了我?!”
武后丝毫没有掩饰对单超能想到这一点的赞许:“是的。”
所有时间点都来回串了起来。谢云遭到流放那一年,武后令他抚养自己失散多年的骨血,原也是怀着一片压抑已久的慈母之心;然而数年后上官仪撺掇先皇废后,事败被武后诛杀,临终前的诅咒泄露出去,武后才惊觉原来那遗失在漠北的亲生儿子,是自己“代有天下”最大的障碍……
“……即便送去漠北,”单超不可思议道:“为何不把我交给当地好人家,而是丢去做奴隶?!”
单超本来就对父母没什么感觉,这么多年过去,再大的怨忿也都平息了,内心与其说是愤懑不平,倒不如说是惊讶和困惑。
“太宗是遣了人去漠北照顾你的,然而漠北苦寒,战乱不息,变数甚多。”武后平静道:“再者太宗当年去得突然,并没有机会把你的存在告知征战在外的先帝;而我当时仍存着重获帝宠,伺机回宫的心思……”
如果武后当年把单超的存在告知先帝,以先帝为人,虽然软弱多情,却也不会令疑似自己弟弟或儿子的单超流落在外。但如果这么做,名义上已为太宗诞下一子的武后,也绝不能再回到先帝的后宫中了。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我常常想起当年袁天罡的预言……能改我女主天下之命的果然只有你。八年前在长安重见时,我不该被谢云所阻,应该直接杖杀你的。”
武后几不可闻地出了口气,单超沙哑道:“是的,母亲。但现在天命在你手里,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把它改回来。”
长久的沉寂之后,武后微微举起手中那枚黑丸,问:“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
谢云昏睡时眉心微蹙,仿佛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痛苦和忧虑。单超把他的眉心一点点抚平,满是剑茧的手指微微颤抖,说:“我知道如果他死了……那我失去的是将会什么。”
“当年太宗杀娈童称心,太子承乾怀恨在心,最终因谋反而被废。后来先帝立我为后,直接导致了关陇旧族的垮台和覆灭,长孙、上官仪等人也因此被杀……”
“如今又有你。”武后上前欠下身,两根手指捏着黑丸举在单超眼前,叹道:“你们李家的男人呐,……”
单超几乎发着抖从她手中拿过黑丸,刚捏破蜡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用指甲刮下微许药粉自己咽了下去。
片刻后他似是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终于把散发出草木清香的黑丸塞进了谢云口中,瞬间它就融化不见了。
“……”谢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潮红,冷汗顺着鬓发刷然流了下来。紧接着他全身焕发出微光,刺青迅速蔓延,龙首纹路从脖颈延伸到半边脸颊,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呻吟声。
“不用急。”尹开阳似是看出了单超的心情,说:“他的青龙印已经很衰弱了,很快就会被彻底剥离,不会有太多痛苦。另外内功底子虽还在,但从此生老病死如同凡人,将来怕是不能像洛阳城下那头巨龙一样飞升……”
单超嘶哑道:“谢云不想死的。”他用手一遍遍摩挲谢云汗湿的头发,喃喃道:“他想活下去……我知道。”
武后俯身在桌案前快速写了张纸,只见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及官阶,搁笔道:“这些都是我的人,应该还未受到李显的任何清算。你让他们互相串联,对好口径,然后令北衙禁军及左右屯卫守住各个宫门,召集戴、张、来、郝等中书省门下官员,即刻请皇帝乾元殿上朝。”
单超接过那张纸,低声道:“我会派马鑫去冀王府‘请’来李旦,火速送来清宁宫交给你……”
武后微一颔首。
“再有,”单超说,“东都宫变那日明先生救出谢云,此恩不得不报;暗门有助我攻破洛阳之德,来日必当重用。以上二事事关信用,绝无转圜余地。”
武后目光望向墙缝里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随即瞥了眼谦逊颔首的尹开阳,冷冷道:“是,我明白了!”
谢云身体无意识地痉挛发抖,单超打横抱住他,再无任何留恋,转身走出了来日至高无上的清宁宫:“今日酉时开乾元大朝,我会令人向宫中传递消息,以北衙令牌为信。”
“明日旭日东升时,你就可能是这天下新的主人了。”
第110章 称帝
紫宸殿,小皇帝坐立不安,少顷终于忍不住招来侍从:“赵中官何在?”
侍从莫名其妙:“大家忘了,他不是去单府上赐宴了么?”
“朕知道!他回来没有?”
“整个下午都不见人, 应该还没有罢。大家有何吩咐?”
小皇帝心烦意乱却又无奈, 自己琢磨了良久,只得道:“你悄悄去单府门前看看有什么动静, 切忌惊动了人,回来直接跟朕回报。”
侍从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应声去了。
然而此时紫宸殿外围,轮值侍卫已接到上级调令,被一队北衙禁卫所替代了。
宫廷侍卫自长安城破那日被南军一通猛杀之后, 现在人员严重不足, 各要处均被北衙所领。那侍从奉皇帝口谕匆匆出宫,还没出紫宸殿的门,便被禁军士兵抓起来拖了下去。
小皇帝左等右等不来人, 忧虑、恐惧、惊疑、后悔等情绪交杂冲撞,许久后终于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冲出寝殿喝道:“来人,来人!”
“圣上,”吴霆转身恭敬道。
“你是……”小皇帝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只觉说不出的眼熟。但看对方一身侍卫服饰腰牌,似乎跟宫中每日来回的侍卫也没什么两样,思量半晌道:“朕要去御花园走走。”
吴霆毫不犹豫,从善如流,以眼神示意已换了装的北衙手下跟上,护卫着小皇帝向御花园去了。
与此同时,年仅十三的冀王李旦跪在王府正堂前,茫然道:“天后病危,皇兄宣我进宫陪伴?”
宫人手中的却实实在在是张明黄圣旨,御印位置赫然是皇帝的私章,闻言肃容道:“是,陛下已在清宁宫等着冀王殿下您了,请速速随小人来吧。”
李旦的第一反应是难道皇兄下手弑母了,叫我去送最后一程?但思来想去又实在无法想象他刚登基势单力孤的皇兄有那种能耐,只得回去换了正式的大衣裳,随宫人匆匆出府,只见门口已停了一架戒备森严的宫车,赶车的正是马鑫。
若是李旦再多思量片刻,也许就能发现端倪。
他皇兄即位后几乎毫无兵权,对北衙、屯营、羽林军都多有戒备,若是天后真的病危,怎能令北衙谢云的心腹来接他入宫?
但李旦毕竟年幼,被宫人一叠声催着,昏头涨脑便上了车,一路经过宫门,驶向清宁宫,只觉经过了重重盘查,待下车时已站在了清宁宫偏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