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武后问:“你也这么认为?”
“太后若想摄政,九五至尊自然不能太有底气。”谢云声调平稳波澜不惊,道:“臣一心只想拱卫天后得偿所愿,其他不愿置喙,请见谅。”
武后施施然站起身,绕过桌案走下地面,长长的织金裙裾在红锦上迤逦出耀眼的闪光。
她的脚步站定在了谢云眼前,继而俯下身,托着谢云的侧颊让他抬眼直视着自己:“你现在也开始叫我天后了。二十多年里口口声声唤我‘娘娘’的谢云呢,他在哪里?”
武后妆容精致而目光温柔,谢云近距离与她对视半晌,倏然弯起了淡红的唇角:“是我神思恍惚,一时说错了,娘娘恕罪。”
明崇俨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大气不敢出。
每分每秒都像是过了数年那么漫长,武后终于站直身体,朗笑了一声:“小事而已,何罪可恕?”
“本宫今日也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
明崇俨抑制不住地偷眼斜觑,然而谢云面色如常,起身顺从地退了出去。
明崇俨走出殿门,只见谢云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转过了回廊。
“——谢统领!”
明崇俨快步上前,只见谢云身影停在了石柱下,却没有回头:“怎么?”
“……”迟疑片刻后明崇俨还是咳了一声,说:“上次欠你的帐……”
“你还欠得多呢。”
谢云丢下这一句就想走,明崇俨却忍不住闪身挡在了他面前,直视着月光下那张难以言描的俊秀面孔:“你真想把他送上那个位置?金龙位登九五之时,便是青龙撒手人寰之日,当年你我初见时的预言,谢统领已经全然忘了个干净对吗?”
谢云忽然在他的视线中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真如月夜无数繁花开尽,上元二年洛阳城最后一抹秾艳的春色,就在那弯起的眉角眼梢中蓦然远去了。
“我撒手人寰?”他笑着问。
“你可知什么叫从龙之功,位极人臣?未来无数财富权势等着我去安享尊荣,为何会撒手人寰?”
“明方士,你那装神弄鬼的预言我一个字都没信过!”
明崇俨一哽,却只见谢云留给他一个毫不掩饰的嘲弄笑容,犹如十里秦淮轻裘缓带的浪荡公子,向上阳宫方向悠然去了。
·
与此同时,上阳宫。
“大将军,”心腹宦官欠了欠身,低声道:“陛下刚醒来,宣召您进去。”
单超默然不语,宦官在他身前轻轻推开了门。
皇帝斜倚在金黄色的床榻上,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勉强睁开昏花的眼睛,对端坐在榻边扶手椅里一个高大身影点了点头,沙哑道:“尹爱卿……先出去罢。”
单超跨过门槛,脊背肌肉一紧。
他只看见不远处那紫袍金带的背影站了起来,转身走向自己,眼底满是意味深长的戏谑,擦肩而过时饶有兴味地丢下了四个字:“……单大将军。”
那声音瞬间消散,轻得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
单超锋利的浓眉锁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尹开阳。”
第87章 心脏
尹开阳调侃般打量单超,随即一笑,走出了门。
皇帝倚在暗金色靠枕里,烛光幽微, 更显得脸色蜡黄衰败。单超欲下跪参见, 被他勉强抬手制止了:“爱卿不必多礼……雍王近来如何?”
两天水米没沾牙的雍王自然是十分不好的,单超迟疑片刻, 还是如实说了情况,皇帝点头问:“每日送去的食物都验毒了吗?”
“回禀陛下, 验了。”
皇帝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皮,露出一丝目光来望向单超,意思是结果如何?
“……殿下今日的饮食, 是臣亲自置办的。”
皇帝收回目光, 长长地叹了口气。
“雍王从小聪敏好学,谦虚谨慎,因为身世的原因, 在宫中处处小心,从不肯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若说他收留了贺兰敏之,倒还可以理解,但谋害太子一事朕是不相信的。”
皇帝一句话为近来沸反盈天的毒害太子案定了性,单超只静静听着,一声不吭。
“只是皇后容不下他,皇后的心大了。”
皇帝颤颤巍巍将手伸向榻边的药汤,单超把汤碗端了起来,自己先尝了一口,才递了上去。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王李显也是个好孩子,可惜性格仁弱,不是他母亲的对手;冀王李旦过了年才满十三,就更指望不上了。若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国祚社稷应该还是落在雍王身上,你一定要好好保住他的性命。”
单超沉声道:“臣明白。”
“你是靠军功挣上来的,身家清白,无牵无挂,因此朕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
皇帝慢慢喝着苦药,只听上阳宫里一片安静,只有银勺碰撞碗底发出轻微的声响。
“……陛下,”在近乎凝固的沉寂中,单超终于吸了口气,低声问:“若陛下真想保住雍王,为何只扬汤止沸,而不干脆釜底抽薪?”
——这话就冒上杀头的风险了,若传出去给天后听见,十个单超捆绑在一块儿都顶不住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