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超骤然喝道:“小心!”
这声堪称平地炸起,谢云骤然抬眼向上一瞥,只见单超纵身飞下,半空拔剑出鞘,几乎连须臾空隙都没有,直接就把来不及反应的明崇俨自上而下地劈成了两半!
哗啦——
明崇俨左右两半身体优雅后仰,陡然变成了一群黑鸟,拍打着翅膀穿过大殿,冲上了房梁!
所有变故都在瞬息间发生,单超“呯!”一声落地起身。
只见黑鸟在房梁上盘旋包裹住一个不清晰的人影,明崇俨连咳带喘的笑声便从鸟群中传了出来:“我……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是我大意了,咳咳咳……”
明方士的声音中不乏痛苦,看来七星龙渊那石破天惊的一斩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单超来不及对谢云解释,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在下没有恶意,不过是好奇而已,谢统领自能分辨。”明崇俨又剧烈咳了几声,笑道:“不过既然被识破了的话,在下还是改日再来吧——抱歉、抱歉两位,万请见谅了!”
鸟群中那道黑影艰难地弯了弯,竟然还挣扎着欠身致了一礼,紧接着骤然向后飞退。
鸟群冲破大殿高高的窗户,在“咣当!”重响中呼啸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宫殿外午后的天空里。
啪地一声轻响,只见明崇俨刚才抓在手里的桃木扇在溜走时没拿稳,从半空中落下掉在了地上。
单超大步上前欲捡,却被谢云一手拦住,俯身捡了起来——只见那桃木扇外侧没什么,内侧的边缘却贴着一根细针,刚才单超就是在明崇俨举起扇子贴近谢云脸颊时,通过反光发现了这跟细针,才不得不现身的。
谢云把针拨出来仔细打量了片刻,才轻轻一哂,随手扔了。
单超凝声问:“有毒?”
“没有,他想取两滴血。”
“取血做什么?”
谢云没有回答,转头打量单超:“你怎么在这里?”
单超本来都快把来意忘了,谢云这句一问,当即又把年轻男子那股沸腾作烧的血气激了起来。
不过还好,虽然窗户被撞开后光线从外面投入,但大殿深处光线还很昏暗,他微微发红的面颊和精亮的目光没有太过明显,只是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异样:“没……什么,几天没见你,听闻你病了……”
谢云对他的回答不置一词,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只转身走回铺在地上的广榻边,捡起衣袍披在了身上。
他身周环绕如青龙般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隐没了,昏暗中赤裸的上身如大理石雕塑般挺拔优美,旋即被包裹在了深色的宽大衣袍里。衣带也没有束,从身侧委顿到地面上,单超目光落在上面,只见暗红色绸缎质地泛出细微几乎不见的光泽。
“你受伤了?”单超硬生生移开目光,嘶哑地问。
谢云道:“没有。”
“……尹开阳来找你,是不是三天前?”
谢云的声调很稳,连一点变化都没有:“不是。”
单超有些狐疑,但他不能再问了。这么长时间来他已经发现,谢云待他绝不能说不好,甚至跟谢统领平素刻薄为人相比还能用一句“甚厚”来形容——但他从不做一件事,就是回答问题。
谢云不是个好老师。
谢云拢起衣襟,疲惫地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只见单超猝然抬手将掌心贴在了他胸前。
这个年纪的男子掌心热力强盛,一股浑厚热烈的内力灌注而入,源源不断从心脉涌进四肢百骸。经络中所受的所有伤痛都仿佛在这温柔宏厚的力量中被抚平了,谢云僵立在原地,两人隔着咫尺之际互相对视,足足过了半刻钟工夫,内力运转过一个周天,单超才轻轻地放下了手。
“不用谢,”单超静静地看着他道。
谢云徐徐吐出一口气,随口嘲道:“你想多了。”
他提步走向桌案,步伐却明显比刚才流畅从容了很多,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单超忽然开口问:“隐天青是什么?”
他只是试探一下,原本以为谢云不会回答,但没想到的是,谢云脚步只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只听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讥诮,只说了四个字:“龙性本淫。”
单超一愣。
“四圣印大多内部通婚,只有青龙家族常有逃生子,后代中保有青龙印的就是‘隐’,能开印的称为‘天’。因此隐天青不是个褒义词,你再提的话,就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单超愕然,终于还是问:“那令尊或……令堂……”
“我母亲。”谢云懒洋洋道,“但我母亲去得早,先皇废太子承乾谋反失败,流放黔州后心有不甘,妄图东山再起,听人说青龙辅佐可得天下,就派人把我找了出来。恰逢尹开阳奉命出京处死废太子,见我在侧,便收养了我,把我带进了专门为大内培养杀手刺客的暗门——就是现在流落江湖的神鬼门。”
这些片段他之前略提过,因此单超有所猜测,但没想到事情真是这么连串起来的。
“那你后来为何成了禁军统领?”
“人生总是有很多际遇的,信超大师。”谢云拖长语调,尾音中讥诮的锋芒顿时从善如流地由对内转向了对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师是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自然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单超:“……”
换成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回答“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但单超突然发现谢云没有自谦,他真的在很坦诚并且也很直接地追求着权力——连谋害当朝太子这种泼天大罪都敢犯——这句虚伪的安慰就卡在那儿,说不出口了。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这话虽然难听,偏偏形容谢云却再贴切不过了。
“但你是自由的。”谢云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单超所想,他的声音有些带着病态和倦意的沙哑,却还是缓缓地道:“你可以选择留在朝堂一展抱负,也能回慈恩寺青灯古佛,甚至是回漠北去纵马驰聘、无拘无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限制你的去向,至今为止你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将来也是。”
谢云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十分疲倦,面孔有种常年浸透了冰水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白。
他没有用恩情来要挟单超接受皇后的举荐,甚至连任何挽留的话都没有。
但此刻单超看着这张轮廓优美又憔悴的面孔,却从心底里油然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他想做令谢云眉头舒展一些、疲惫消减一些的事情。如果真的只有权力和地位才能令眼前这个人开心的话,他甚至也不是不可以稍作退让,稍作妥协……
如果眼前这张面孔能稍微露出笑意……</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