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第54章
◎道长当真不记得了?◎
再一睁眼,却回到了南柯镇。
江采霜头痛欲裂,手心痛苦地抵在太阳穴两边。
背后伸来一双大掌,轻轻移开她的手,温热的手指落在穴位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按揉。
犹如沁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土地。
江采霜脑袋总算不再一跳一跳的疼,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发现自己回到南柯镇的小院,她不禁皱起眉,“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去青州了吗?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嗯?看来道长是睡迷糊了。”燕安谨低低地笑着。
江采霜回头看他,“你这话何意?”
燕安谨拧眉望着她,随即下了床榻,从桌上取来一只盛了酒液的酒盏。
江采霜被他牵着来到院中,其他人已整装待发,罗方也跟他们一起。
在她身后,燕安谨伸出一双手,将灯笼从她手中抽走。
江采霜摇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道长闻闻看,桂花酒的香气你可还记得?”
燕安谨关心问道:“道长要做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和风细雨,如江采霜记忆中一样温柔。
燕安谨握住她的手,商量似的轻声道:“道长,我们先回青州。之前发生的事情,道长路上再慢慢想,可好?”
只要灯笼里有毒香,就能证明她实实在在经历过中秋夜的事。
“好。”
“好,我陪你去。”
他抬起手掌,掌心轻贴在她额头,“似乎并未发热,奇怪。”
燕安谨原本轻松的神态,逐渐染上些许凝重,低声问:“道长当真不记得了?”
梁武大掌一挥,豪爽应下,“好!待会儿就让大哥带你体会一番,策马疾奔的妙处!哈哈哈哈。”
“我去看个东西。”江采霜指着前方的槐树。
终于,江采霜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槐树边,她踮起脚,摘下了挂在树上的灯笼。
江采霜稍稍松口气,指尖抠开灯笼外面糊着的纸,撕开一条缝隙,“若是我真的昏睡过去了,便不会知道这灯笼里有毒香。”
中秋早就过去了,怎么会是前夜?
连带院子里这棵参天的古槐,她也颇有印象。
视线扫过树上挂着的灯笼,江采霜眼睛一亮,刚要去摘灯笼,却被人握住手臂。
燕安谨扶她下床,更衣穿鞋。
江采霜捏了捏指尖,茫然如稚童一般,“你在说什么……”
江采霜被惊了一跳,心慌不已地回头。
不知为何,江采霜心中莫名发毛,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燕安谨站在床榻边,面露忧色。
她跑得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可这个小院就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跑了许久都没有跑到树下。
江采霜凑近酒盏,闻见清冽馥郁的桂花香气,“桂花酒的酒香我记得,可只有梁武他们喝了酒,我并没有喝才对……”
“我不会骑马,便与梁大哥同乘一匹吧。”罗方腼腆地开口。
她什么时候跟罗方喝酒了?
燕安谨无奈地看向她,摇头轻笑,“道长素来酒量不佳,这次的桂花酒甘醇浓烈,后劲颇大,在下应该拦着道长的。”
“道长到底要看什么?”
“前夜中秋,我们留宿这方小院,道长与罗方恰巧是同乡,便兴致颇好地多喝了几杯酒,昏睡了整整一日呢。”
江采霜站在石阶前,这院子的陈设布置倒是与她记忆里的没有出入。
外头传来小虎子的声音:“主子,要出发了。”
她明明没有喝桂花酒。
而身后也传来了沉沉的、加快的脚步声。
却见燕安谨神色如常,修长指尖把玩着那只灯笼,似乎只是好奇。
罗方忙连声讨饶,“梁大哥就饶了我吧,我长这么大还没骑过马,慢慢来,慢慢来就好。”
江采霜怔愣地听完,“什么?”
江采霜走在前面,燕安谨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此行要去见师父,她明知自己酒量不好,怎么敢碰酒呢。
院子里所有正在交谈的人齐齐停下,空洞的视线转向她。
她没有喝酒昏睡。
没有。
江采霜撕开糊在竹篾上的灯笼纸,露出里面的一截蜡烛,可旁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没有?不应该啊,明明有毒香的。”
“什么毒香?”
江采霜抬起头,“罗方与强盗联手,偷偷在灯笼里放了毒香,想要迷晕我们,抢夺金银马匹。”
见燕安谨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抓住他的衣袍,着急地解释道:“你忘了吗?还是你跟我说的,整个南柯镇都有问题。”
“什么问题?”
“南柯镇只有年轻男人,没有老弱妇孺。”
燕安谨眉心拢起,盯着她一言不发。
江采霜心下不免焦急,便将灯笼抢过来,继续撕外面的油纸,把灯笼撕成了一个只有竹篾的框架。
如此一来,视线再也不受遮挡,灯笼里面就是只有蜡烛,没有她所说的毒香。
院门被敲响,一位微胖的妇人牵着小孩过来,“罗大哥,你这是要走了?”
罗方憨厚地笑了笑,“是啊,我要回青州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终于能回家去了。我正说要给你送些吃的,既然你要回家,正好把东西带到路上吃。”
“多谢了。”
江采霜怔怔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和小孩。
整个镇子明明没有女人,没有稚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安谨叹了口气,“兴许是临近青州,道长心绪烦忧,所以才生出了幻觉。”
“不是幻觉……”
“道长无须太过担心,清风真人法力高深,不会有事的。道长若是觉得疲累,我让人租一辆马车,道长路上便坐在车里休息。”
江采霜喃喃自语着摇头,“不对,不对……”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这么真实。
视野中一切都清晰明亮,颜色鲜活,她能闻到淡淡的槐花香,能感受到竹篾尖戳手指的痛感。
是她刚从一场漫长的幻梦中苏醒,还是她此刻正在梦中?
这是梦境吗?
燕安谨声色如常地吩咐人备好马车,他和江采霜一起坐在马车上,其他人骑马随行。
路上,每路过一个地方,燕安谨都会向江采霜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些有趣的奇闻轶事。
因着这次多了辆马车,所以前行的速度慢了不少,用了快五日才到青州城。
江采霜沉默不语地坐在马车角落,脑海中有两股念头在疯狂拉扯。
一个念头是,之前从南柯镇开始发生的一切,都是她醉后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也该将那些事情放下。
另一个念头是,她此刻就被困在一场梦中。
若当真如此,她要怎样才能逃出去?
这几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好似真实发生的一样,她可以吃饭喝水,能看得很清晰,能听得真切,能闻到气味,也能尝到味道,有触觉更有痛觉……甚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
会有这么长的梦吗?
江采霜不禁开始怀疑。
马车驶进青州城,帘络外面传来热闹喧嚷的声音。
江采霜撩起车帘往外看,见外面灯火辉煌,长街酒旗招展。
杨柳河岸边搭起了无数香案祭坛,拥挤的人潮正在烧香做法,敲锣打鼓地祭拜水路菩萨“禹王”,祈求禹王震泽保平安。挂着华灯的轻舟荡破水波,绢纱后的歌姬舞姿曼妙,丝竹声袅袅。
“青州城里有白露节气祭禹王的习俗,香会能持续七日,今天正好是最后一日。”
江采霜被盛况所吸引,撩着帘络看了许久。
在她认真赏景之时,脑海中被忽略的念头一点点浮了上来。
如今南方多地战事四起,已经快要蔓延到青州,怎么还会有这么热闹的景象?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前面不远处,罗方身下的马匹忽然不受控制,朝着马车冲了过来。
马车被重重一撞,江采霜的身形朝一边倒去。
她赶紧扶住车厢内|壁,可还来不及松口气,马车的马儿也受了惊吓,仰起前蹄在大街上狂奔起来,惊得路人四散而逃,尖叫声此起彼伏。
江采霜被晃得头晕目眩,几乎要吐出来。
马车穿过闹市,踢翻了几个摊位后,竟直冲江河而去。
马蹄高高扬起,伴随着一声嘶鸣,马车重重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洒满岸边。
江采霜身子骤然一轻,衣衫被打湿。
紧接着,冰凉的水不停往鼻腔里灌,生冷的涩意蔓延到肺部,窒息和缺氧的感觉奔涌上来。
意识越来越沉。
眼皮忽然被一阵强光照射。
江采霜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坐起来,咳嗽了好几下。
咳嗽声嘶哑,咳出了一地的水。
“霜儿,我的好孩子,你终于醒了。”
江采霜还未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声音听着很熟悉,似乎……是她的姥姥?
江采霜从她怀里抬起头,“姥姥?您怎么在这里?”
“你落水多日,今日才醒。”
姥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待会儿让翠翠把刚炖好的松茸鸡汤端过来,给你暖暖身子。”
“翠翠?”江采霜惊诧不已,“翠翠应该在京城啊。”
姥姥笑道:“翠翠是你的贴身婢女,从小就在你身边照顾,跑到京城去干什么?”
“霜儿不会是睡迷糊了吧?哈哈。”
没多久,翠翠打着帘子走进来,端来一碗金黄澄澈的鸡汤,香气飘出去老远。
江采霜呆愣在原地,在姥爷姥姥的劝导下,默默喝下了这碗鸡汤。
她此刻正在青州老家,旁人都说她因为一次玩闹,不慎落水,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
江采霜不止在这里见到了姥爷姥姥和翠翠,还见到了同样应该在京城的采青姐姐。
只是采青姐姐不是她的堂姐,而是变成了舅舅所生的表姐,罗采青。
“不对……这里是宁府,我娘姓宁,舅舅的女儿怎么会姓罗呢?”
更让江采霜意想不到的是,她还多了一个表哥——罗方。
姥爷姥姥笑呵呵地同她说:“你从前最喜欢跟表哥一起玩,怎么长大了反而生分了呢?”
“什么宁府?怎么连姥爷姓什么你都忘了?”
“你爹娘何时在京城了?他们、他们早些年便已经去世了。霜儿,别想这些了。”
江采霜在府上住了两日,发现自己关于过去的记忆正在逐渐变得朦胧,模糊,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就像是——苏醒后对梦境的遗忘。
更重要的是,她的法力不见了。
腰间挂着的桃木剑,小葫芦,怀里藏着的罗盘和符纸,都变成了一堆没用的废物。
江采霜从腰间取下小木剑,努力回想法诀,试图调动身体里的灵力,来将其催动变大。
可她尝试了半天,经脉中分明空空如也。
往日蕴藏在身体里的磅礴灵气,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江采霜不死心,换了符纸再试。
“引火符,烧!”
她手指捏诀,指向夹在另一只手上的符纸。
几息过去,符纸毫无反应。
江采霜深吸口气,一次次地继续尝试。
“霜儿,怎么又在捣鼓这些玩意儿了?你还想要什么,姥姥去街上给你买。”
江采霜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些不是街上买来的,是我师父送给我的。”
“什么师父?你这孩子,又在乱说什么胡话了?”
江采霜不禁气急,“我师父是清风真人,住在青城山,拂尘观。我从五岁起就跟他拜师学艺,学了降妖除魔的本事,怎么突然间就不行了呢?”
姥姥露出慈祥的笑容,“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是不是睡觉前看话本看得太多,梦里被魇着了?”
“我没有乱说,这个世上就是有妖魔。我被我爹娘接去了京城,和燕世子一起破获好几桩案子,捉了好多妖。”
“燕世子……这个人听着倒是耳熟。”
“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不记得了。”
江采霜眼里不由浮现出失落。
这个地方虽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老家,但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处处透着陌生。
根本不是她的家。
江采霜溜出老宅,叫了辆马车,径直前往青城山。
可到了青城山下一看,却并没有看到上山的石阶,也没有看到耸立的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