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君……”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恭敬的俯首在他身前,告诉他:“主上,逐流城已得千金……”颠倒中,迷离里,被河水席卷的混乱褪去,牧随在沉浮间稳住了身形,宛如夜空的河水里,他睁开了眼睛。眼中再无混沌困惑。他全都……想起来了!而另一边,孟如寄趴在渡口上,望着牧随被奈河卷走,她立即反应过来,努力撑起身体,站起来,抢了渡口边的竹竿,想学上次大绿薅小红一样,把牧随薅回来。但当她伸出竹竿的时候,牧随已经没有用手来抓了,他顺着河水飘走。孟如寄心中惊惶,认定牧随定是不会水的,于是抓着竹竿,顺着奈河便往下游飞奔而去。离开之前,孟如寄看也没有看那小红一眼,但却给他留下了一句话:“他若回不来,你也留不下。”小红闻言,定在原地,不知为何,他倏尔浑身起了一阵寒颤,他望着孟如寄拿着长竹竿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默。旁边的大绿无语的问他:“你干什么?”小红满头是汗:“我冲动了。”“招惹那女子便算了……”“我只是想吓他,没想到那么容易……”“这男子长得像谁,上次他们走后你不是也犯嘀咕吗……”“不能吧……我们亲自把他送上船的啊。这才多少日子,还能回来?”大绿也望着孟如寄追去的方向奇怪呢喃:“对呀,没听说有人来第二次啊……”而事实上,牧随的确!是来!第!二!次!了!牧随拼着所有力气,寻得一处水流稍缓之地,艰难的从奈河里,扒着石头,爬上了岸边。他浑身湿透,混杂着奇异光芒的水珠从他头上滴落下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被河水带去所有力气的身体,疲惫的躺在了河岸边。奈河水能送人往生,没想到,还能送回他消失的记忆。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无留之地,逐流城主,财可累千山,人称千山君,这便是他的身份!千金买命,他确然!已经!买过!一次了!他来过莫能渡,上过渡河舟,回去了他一直想回去的人间。甚至!他终于拿到了那颗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拥有创世之力的内丹!牧随思及至此,探手摁住自己丹田的位置,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与之前不同的存在,他确保自己离开无留之地那些回忆,并不是他疯了在做梦后……牧随又狠又无力的握拳捶了一下这无留之地该死的土壤。他竟然又一次来到了这个无留之地!又一次!“迷途者。”牧随倏尔想起,曾经有人以这三个字,给他批命。牧随当时已然是逐流城主,马上便可富有千金,足以买命。他对自己的过去,未来,都清晰不已,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从何来,要去何处。可现在……这无留之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来回回,鬼打墙一般,牧随真觉自己便是那命中的“迷途者”,永远被命运囚困于生死之间的迷宫中。可恨……而此时此刻,更加可恨的是,他腹中还传来了不可遏制的“咕咕”声。在奈河水里折腾了许久,他身体的能量在迅速的流失,饥饿再次侵占他的所有感官,他恨不能要吃下这地上的土来充饥。但与此同时,丹田处,那颗温热的内丹却也在散发着它独有的力量,维持着他最后的理智。牧随屏气凝息,想要调动更多内丹的灵力来供自己使用,但奇怪的是,除了堪堪能维系他理智的那一份灵力在被他身体毫无知觉的用着,牧随便再无法调动更多的力量了。就像望着一片汪洋大海,但他却只能取一捧掌心水来使用。这不应该。难道是这内丹有特殊的使用方法……“牧随!牧随!”忽然远方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牧随转头,看向空中,但见孟如寄踩着被掰了两块的银锭,御着一个阵法,“呼”的一声从他头顶上飞了过去。牧随:“……”疲惫和饥饿缠绕着牧随,他浑身上下的肌rou是发不出一点力气,包括他的声带。牧随就听着孟如寄的声音渐远,他在内心叹了口气。这个传说中的妖王……看起来没有传说中那么聪明……他闭上眼,没等一会儿,又是“呼”的一声,一阵风从他面前拂过,撩动他的发丝与心弦,待他再睁眼时,孟如寄已经从空中落下,急切的赶到了他的身边。还行,没有太笨……牧随想着,感受到了孟如寄的双手摁在了他的胸腔上。“牧随!”她带来的风混杂着她的气息,让他近乎下意识的,想向她靠近,依存于她。此前记忆全无的牧随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孟如寄有如此感受,只是凭着近乎是动物的本能,贪恋于孟如寄的声音、目光、体温……而现在,牧随知道了。这是他身为悬命之物的宿命——对与自己有绑定的半亡人,无法遏制的渴望以及依赖。上一次,牧随作为半亡人来到无留之地,他的悬命之物,是只兔子。这只兔子对他,与他之前对孟如寄,一模一样。兔子会粘着他,贴着他,直到他千金买命后,兔子才斩断了与他的“契约”。半亡人离开悬命之物会痛苦难忍,而悬命之物千奇百怪,若是死物倒也罢了,若是活物,那便会在精神上感到极度的空虚,这种空虚,会让他们无时无刻都想待在半亡人的身边。像一个陪伴,又像一个诅咒。好似现在,孟如寄的手放在他胸膛上,这温度,便能灼入他的皮肤,一直熨烫到他心里,令他……“唔……”牧随发出一声闷哼。因为孟如寄放在她胸膛上的双手忽然往下一摁,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肋骨摁断。“吐出来!”孟如寄焦急的喊着,“快把呛水吐出来!”牧随差点吐出血来……上下摁压了四五次,孟如寄见牧随脸色越发苍白,她心头一紧,当即放开了他的胸膛,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然后整张脸便压了下来!眼看着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牧随心脏发疯一样的狂跳,他几乎是拼出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才将脸转开。孟如寄的嘴一下就贴在了他的脸上。她的唇,温热,柔软,不过这一瞬的熨帖,触碰的感觉像一把带着火的刀,一路破关斩将,将他体内所有的感官,包括饥饿全部砍开,直接冲击他大脑的最深处。牧随几乎大脑停摆了。而孟如寄对他的感受全然不知。她对着牧随的脸吹了一口气后,发现触感不对。孟如寄退开了去,但见牧随躺在地上,侧着头,闭着眼,牙关咬紧,呼吸急促,脸颊绯红,耳朵更是已经涨成了紫红色。“不……用……”牧随用喉咙艰难干涩的挤出两个音节。孟如寄这才反应过来:“牧随你没事?”他差点被她弄出事!缓了许久,疯狂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息,而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声却更加的清晰响亮。这个声音孟如寄很熟悉,她立即反应过来:“你等等,这儿离先前那个客栈近,我用这银锭御风过去,给你找找吃的,很快就回来,你别急,也别怕,等等我啊!别动!”她像在照顾一个小孩,千叮咛万嘱咐后,这才拿出她的银锭,开始起阵法御灵气,不过眨眼,她便如来时那样,匆匆御风而去。牧随目光追逐她的身影离开,这才开始有多余的脑力来思考自己的事情。他刚才看见了孟如寄使用的术法,阵法极致精巧,与传闻中一样,这个差点登位的衡虚山妖王,能用自身最少的灵力御最多的灵气。可想而知,在她拥有内丹时,辅以如此巧妙的阵与术,确实可以让她拥有改天换地之力。体内的这颗内丹……牧随沉思后,认为,或许只有孟如寄能有巧妙驾驭之法。他得想办法,让孟如寄告诉他。并且,他现在还不能让孟如寄知道自己的身份。无留之地,钱便是命,若她知道了自己就是逐流城主,以她现在对他这致命的吸引力,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此前,他万事不知的时候,孟如寄对他还算有点良心,他大可继续假扮憨痴,将她关于内丹的秘密,全部都套出来,然后,孟如寄还不任他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