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日光正好,冬天的太阳光都要掺着点清透的凉气,晒的人不算热也说不上冷。下午谢知序去医院看了下他奶奶,老人家最近状态虽然算不上特别好,但好歹也能保持片刻的清醒,可以偶尔下床活动。谢知序问护士要了轮椅,打算推奶奶去楼下晒晒太阳,活动一下。谢奶奶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孙子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跟他聊,一会问他大学忙不忙,有没有交到好朋友,一会又问他这个寒假都做了什么。“阿序有谈对象了吗?”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其实有个名义上的男朋友了,在她看来,谢知序一向独立,虽然与很多人都能相处不错,但论真心的朋友,也没几个。“二十岁了,可以有喜欢的人了。”谢奶奶也不是在催,只是知道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迟早要走的,她太希望自己走后依旧有个人能陪在谢知序身边。谢知序放在轮椅上的手逐渐用力,直至泛起青筋。像是酸涩的水汽一瞬间将他包裹,以至于眼睛都要睁不开。那是一种羞耻和茫然,又掺杂痛苦的复杂情绪。“奶奶,我不敢有。”他总是习惯向小时候一样,和奶奶吐露一些内心的想法。又不敢全盘托出。“有些人出现的节点…让我害怕,我觉得这样的我不配谈喜欢。”“怎么会呢?”谢奶奶尽管已经瘦的脱相,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却依旧充满慈爱,她侧过身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我家阿序这么好,谁会不喜欢你。”大概是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写了封情书给他,在信中说他是一朵温柔漂亮的白玫瑰,没有人不爱玫瑰。那段文字太过矫揉造作,谢知序也不算记得很清,但对于这个比喻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刻的情绪——讽刺。不屑。那些伪装的高尚与正常下,都是千疮百孔的溃烂。从小学的时候谢知序就已经明白自己这张脸的优势了,只要装的乖巧,维持温柔,就能得到很多人的偏爱和可怜。他可以处理好很多人际关系,博得一个不错的名声,却依旧清楚自己的虚伪和腐朽。但那些已经习惯站在高台的道德观,依旧束缚着他,逼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维持他的伪装。太强的矛盾感像是要将他割裂开,经年累月的压抑下,谢知序也不知道哪一秒他就会崩溃。就像他怕疼,又渴望强烈的疼痛,这样会让他清醒,会让他不那么快就沦陷沼泽。谢知序喉咙一片干涩,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奶奶,只好推着轮椅无声地前行。小道上没什么人影,树影斑驳在地上摇曳,浅浅的风声吹过发梢,带着末冬的余凉,阳光里其实已经有了初春的味道,那种万物即将复苏,来自大自然蓬勃生命力的味道。“奶奶,这个春天你还会在吧。”他站在风里,忽然低声问道。“当然会的,阿序。”谢奶奶笑起来眼尾的皱纹都要遮住那双眼睛,却挡不住眼底的温柔,“奶奶有些想梧桐巷家里种的小雏菊了,没有给它浇水也不知道还能渡过江城的冬天吗?”江城是谢知序待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虽说没有宁城这个一线城市繁华出名,但也是装载了他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在那里扎根生长。“会的,我走前把那一架子的雏菊都拜托给隔壁小胖浇水了。”谢知序也说不上为什么,鼻子很酸,眼睛也很酸,好像世界突然变成了一个刚剥开的橘子,没熟的那种,青涩的水汽将她裹挟住,呼息都变得困难。“奶奶,我去那边的饮料机买瓶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偏头用手指挡住红掉的眼角,平缓着呼吸跟谢奶奶说道。他站在饮料机前站定了好一会儿,空旷的长廊只有他一个人,风声呼啸,拉下了点温度。还沾着冰气的矿泉水拿起来也有些冻手,喝起来也流的遍体生凉,几乎是一瞬间就让脑子清醒起来。等在角落里缓的差不多了,谢知序才敢回到奶奶面前。只是在那道阳光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脚步停下。刚有点绿色的榆树在风里摇晃着,飘落不少碎叶,在金黄色的阳光里好似成了发光的宝石,好像连轻盈的树叶也带了沉甸甸的东西。坐在轮椅的老人偏头和那人正说些什么,嘴角扬着很明显的笑意。听她说话的人微微弯腰,露出的侧脸透着认真,眉眼舒展,低垂的眼睫落着一些清光,看起来好像多了几分温柔。天气回暖,她穿了身清爽的打扮,衬衫外套了件棕色夹克,没扎起来的头发散乱在肩上,还背着个挎包。鼻梁上还挂了副灰色边框眼镜,增添了些干净的气息。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缓缓看了过来,透过镜片,他看进了那双眼睛里的幽深暗沉。像是倒映着一整个冬天的黑夜。直至对视时,迎来破晓的那一刻。好像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去探究,就已经被开始加速的心跳所吸引去心神,怔愣间,太阳所传递的热意终于迟缓地出现,蒸腾着,他眼尾热,脸颊热,耳朵也热。谢知序几乎都要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耳边霎时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你…怎么来了。”几乎在说出口的那一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声音的沙哑。时让慢慢直起身,目光落在谢奶奶身上,“和您聊得很开心。”谢奶奶拍了拍她靠在轮椅扶手的手,又看向走过来的谢知序,“我刚刚轮椅卡在坎上了,是这位小姑娘帮的我。”“这是我刚刚跟你说的我孙子,也在宁城上大学。”谢知序抿着嘴,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句你怎么来了有没有被时让听到。时让看着他,忽然笑了下,语气有些轻:“奶奶,我认识您孙子的,我们是朋友。”谢奶奶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自家孙子,别说她,谢知序自己都有些茫然。这个早上还在他出租房亲热过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医院里,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还在失神间,时让已经又和谢奶奶聊起来了,都是谢奶奶在问,问些两人怎么认识的,平时谢知序在学校和生活里都做些什么的日常琐事,时让也没有敷衍,都挺认真地回答。她说,谢知序是一个很好的人。兼职的老板同事都夸他认真负责,温柔善良。下班后会去喂小区的流浪猫,看到来便利店买零食的小孩也会多给几颗糖,房东也说这是他遇到过最省心的租客。这些谢知序都没怎么注意过的小事,从时让嘴里说出。竟然让他恍惚到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很好,我很喜欢他。”时让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勾着笑。谢奶奶一脸欣慰,“我很开心阿序认识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将近下午五点的光稍微深了点,两人的身影逆着光,肩上都打出一层耀眼的光晕,将身影都晕染得模糊。谢奶奶不能活动太久,片刻后就回了病房休息着。直到关上病房门和时让站在走廊上,他才找到那么点现实感。“你怎么来了。”他直直地看向时让,时让靠在走廊的墙前,双手插兜,懒散又随意。“无聊就过来看看了。”为了装成乖仔,时让甚至还戴了副眼镜,特意换了身学生气的打扮。谢知序抿着嘴,一言不发。上午这人在时谦走后便也跟着回了对门的出租房,沉默冷淡的还以为她有几分不快。可是下一秒,她就这么站在自己眼前,面色如常地看着他。“很感动吗。”时让忽然说了句。谢知序看着她,脑海里依旧停在逆光里她耀眼模糊的身影。即使看不清那一秒她脸上的表情和容貌,依旧会为那一瞬间的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有点。”他张张嘴,有些干涩地说。时让唇角扯出那么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地看他,“那就亲我一下吧。”空气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一切都在放缓,连他靠近低头的动作都像按了慢倍速,直到温热的唇瓣贴上,濡湿的舌尖试探得舔了一下对方的嘴唇。“唔……”手臂一瞬被扯紧,谢知序在一阵头昏里被摁在墙壁,炽热的呼息好像要将他吞食掉,嘴唇在又咬又吸里发麻的厉害。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被她身上清冽的薄荷皂香覆盖,好像春天里刚融化的冰水,明明穿过手指缝隙的水流那么冰凉,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那点春天要来的暖意。谢知序忽然鼻子一酸,眼尾在绵长的亲吻里变得潮湿,眼睛湿漉漉的,睫毛都沾了水汽。他突然挣脱开这个吻,埋进时让的肩窝里,那些沉闷的呜咽声都被放大在时让的耳朵里。“为什么……”“不是先遇见你。”为什么,偏偏要先认识时谦才能遇见你。为什么,你不早点出现在我贫瘠腐朽的人生里。为什么,故事的开头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要强迫他。为什么,要逼他走向这么一条背德的路。谢知序抖得厉害,脖颈折出脆弱的弧度埋首在她肩上,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却又无法挣扎。他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崩溃,压抑太久的某种情绪开始挣脱束缚,逼得他只能抱紧眼前的人。又或许是在推卸什么责任,明明他也在这段关系中得利。变得更加堕落。“时让,你太坏了……”他嘶哑着说。为什么,他还要去喜欢上一个这么坏的人。脖子很快被什么弄湿,时让从那阵发麻里回过神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手顺着他的后颈,语气平淡,看不清脸色,“都说了,谢知序。”“我是个疯子。”脖子突然被咬了一口,带着眼泪的濡湿。“时让。”“我现在也变坏了。”时让嘴角上挑,“对啊,所以我们现在,最般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