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干什么?”他头也不抬地说。我犹豫了一会儿,嘴硬道:“我不会谢你的,是你们绑架了我。”下一秒,迈克用力拍了拍我的伤口说:“包扎好了。”“嗷!”我捂着手肘惨叫。他却愉快地笑了,坐在窗台上,点了根烟说:“剩下的你自己弄吧。”我低头处理伤口的时候,听他说:“以后不要见莉莉安了。”“是她让你们绑架我吗?”迈克吸了口烟说:“没错,她命人处理掉你。”“处理?”我停下来看着他。“字面上的意思。”迈克沉默了一会儿说,“队伍处理这种事都很小心,会事先把名单报上来。你该庆幸,她偷偷找的那个属下做事木讷,老老实实上报了你的名字,如果我没有看到这份名单,你已经和几个陌生人一起填河喂鱼了。”我本来已经不再害怕,还偷偷安慰自己,他们只想吓唬吓唬我,不是真的要杀我灭口,没想到我只是侥幸才留了条命。想到这里,我冒出了冷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疯了!只因为我认识她,就要杀我灭口吗!有那么多人都认识她呢,她能一个个全杀光吗?”“认识她的人是很多,但能走进那个圈子里的只有你,你让她感觉到危险吧,所以提前下手了。”迈克感慨地说,“昨天还是个见不得人的情妇,今天却成了贵族,还嫁给了朝廷大员的儿子,她当然害怕暴露,一旦你说了什么,她就一无所有了。”我怒极反笑:“我不敢相信她这么愚蠢,连我都看得出来,黑加尔先生让她嫁给休伯特是为了对付卡梅伦先生,她现在握在手里的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她一直都这么蠢,莫非你不知道?让我想想,从汉斯先生的婚礼开始,她妄图握在手里的哪一样东西不是水中月镜中花呢?”迈克看了我一眼,笑笑说,“很早以前我就说过了吧。”他坐在窗台上,静静地抽着烟,这是个苍白、高大的男人,有着蓝眼睛和一头浓密的金发,昏黄的灯光下,那明暗交织的色彩让人想起黄昏时的海岸和涨潮时的海风,有种油画般神秘涌动的美感。我想起了他曾经给予过我的一次次提醒和劝告,不由得小声说了句:“谢谢你。”可惜他立即就把这种美感破坏殆尽了,毫不迟疑地嘲讽道:“不用了,我是地痞流浪,人渣败类,当不得你的谢。”“我……我不……”“别这么虚伪小姐,你没这么想过?”“……”“别担心,我再也不会说要娶你那种蠢话了,我怎么配得上你呢?大学生小姐,读了那么多书,身边都是贵族少爷,怎么看得上我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似乎越来越闷热了。我的目光又重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那是一具强健的,充满了力量的体魄。我从小就讨厌体格高大强壮的男人,那总让我想到拳头和暴力,想到粗野和兽性。反而是读诗歌时,感受到男诗人那细腻温柔的情感,品味着充满柔情和怜悯的语句时,会幻想出一位优雅的男士,他是文质彬彬的,温和有礼的,甚至是有些弱不经风的。所以此刻尴尬而暧昧的氛围让我万分不适,甚至想夺门而逃。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有雨滴打在了玻璃窗上,不久雨水哗啦啦落下,水声仿佛带走了许多热量,我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真的很感谢你。”他冷哼道:“安妮小姐从来只有口头上的谢意,这种谢还是收回去吧。”“你在生我的气吗?”迈克熄灭了烟蒂说:“你一定很累了,去睡吧。”见我一动不动,他又嘲讽道:“哦……因为我还在这里,所以你怕得不敢睡觉。”我被他挤怼得气闷,一言不发地爬上了床。最后,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过,因为我实在太累了,沾了枕头就睡着了。清晨他叫醒我,开车把我送回了家。“你怎么解释这个?”在我家楼下,他瞥了眼我的伤口说。我也在愁,昨天早上就出门了,连个电话都没有,家里也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何况身上还有这么多伤痕。迈克叹了口气说:“我陪你上去吧,就说你在街头遇到了暴乱,道路封堵,然后……在医院滞留了一夜。”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点点头说:“好吧,谢谢。”一进家门,我就看到了急红眼的爸爸和哥哥,他们显然一夜没睡。“我在执行任务时遇到了纳西斯小姐,道路还在封堵,我就把她送回来了。”迈克微笑着编造了一场事故,而他义不容辞地帮了陷入无助中的同乡,一副为人民服务的恭敬姿态。“太感谢您了,留下来吃顿午饭吧。”爸爸热情地说。“史密斯先生执行了一夜任务,一定很累了。”我说。“不打扰你们的话,我的确有些饿了。”迈克说。“那快请进吧。”爸爸愉快地说,“之前您帮我们宣传队护卫,还帮我儿子拿到了那么多店铺经营权,我们总想谢谢你,却没有机会,这次还麻烦您帮了我女儿。”“不必客气,我们都是新城出来的,应该互相帮助。”迈克说。我不可思议地看向迈克,而他对我耸耸肩。一同坐在餐桌前时,我才发现他们不但彼此认识,还挺熟悉的。哥哥一脸高兴地给迈克敬酒:“你们总是这样,为乡亲们做了好事,却总是拒绝我们的感谢。”“都是小事,不值得感谢。”迈克回敬道。我沉默地看着他们,心想这家伙把自己洗白得太彻底了,连曾经惧怕他们的新城居民都愿意和他把酒言欢了。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餐后,我们全家把迈克像贵宾一样送上了车。爸爸低声嘟囔道:“真是个好小伙,为人仗义,年轻有为。”第61章第五十五章第二天,我接到了迈克的电话。“黑加尔先生要见你。”他闷闷地说。“见我做什么?”我问。“不知道。”“我可以不去吗?”“你说呢?”不久后,他开车来到我家楼下,也不上楼,就站在对面抽烟。我透过窗子看了他一会儿,炙热的阳光下,他皱着眉头,心情似乎很不愉快。因为莉莉安的事,我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实在不想再跟乔纳森家的人有什么牵扯,但我也知道黑加尔先生的邀请是不能拒绝的,只得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来到楼下。他别扭地看了我一会儿后,替我打开车门,之后整个途中都一语不发。黑加尔先生住得很偏远,还走了好久的山路,最后来到了一栋特别现代化的豪宅前。整个建筑是椭圆形的,有白色的外墙和高大的玻璃窗,花园里各种灌木郁郁葱葱,路面铺着精致的石砖,主楼前还有一个碧波荡漾的游泳池,灿烂的阳光下,水光有些晃眼。这里守卫森严,一路都可以看到持枪的警卫,偶尔看到服务人员,也都是穿着统一白色制服的男人。我们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了后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派风景宜人的湖光山色,远处天空碧蓝,白云朵朵,连绵的山脉铺满了翠绿色,山脚下一条蓝色的河流正缓缓流过谷地。正在阳台上的黑加尔先生看到了我,他把酒杯放在女仆的托盘中,快步走下来。“纳西斯小姐,感谢您赏光过来。”他热情地说。黑加尔先生变化不大,只是他给人的感觉更威严了,虽然他表现得这么亲切友好,可那种蓬勃的自信却是压抑不住的。我已经没有来时那么紧张了,也许是因为山间凉爽吧,空气清新,连温度都降了不少,我微笑着向黑加尔先生行礼道:“您好。”他把我邀请到阳台的凉亭下,柔声说:“别紧张,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万分愧疚,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亲自向您道歉。”他请我坐在临靠风景的阳椅上,然后亲手给我倒了杯茶。我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说:“您太客气了,实际上我平安无事,史密斯先生还亲自帮了我,这都是托了您的福。请放心,我向您保证,绝对没有把莉莉安的事外传过一个字。”山间安安静静的,只有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黑加尔先生双手交叉着靠在唇边,一双蓝眼睛认真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摇头说:“我很抱歉,让您这么害怕,我们对您做了如此无礼的事,您居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是害怕我会伤害你吗?”“不。”我急忙否认,然后小心地维护道,“我知道这不是您的本意,怎么能因此责怪您呢,您一定也很不好受。”黑加尔先生愉快地笑了,他像是很无奈,又摇摇头说:“好吧,不管您怎么看待我们,但对我而言,您始终是个很特别的朋友,我一直都没有忘怀过您对我的帮助。我一直想回报你点什么,可你不要钱,也从未向我求助过,而这次我的手下还差点恩将仇报,这叫我万分过意不去。”我看了坐在远处的迈克一眼说:“您当然早就回报我了,我家一直经营rou店,最近哥哥拿到了许多店铺经营权,这都是多亏了您的帮忙,听说您还帮了很多来自新城的同乡,我们家也因此受惠良多。”黑加尔先生也看了迈克一眼,笑笑说:“所以我器重的兄弟,最重要的一项品质就是对家族忠诚,而不够忠诚的人……”他又看向我,“比如那个听从莉莉安的要求,去冒犯您的人,我已经教训他了,所以请放心吧,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谢谢您。”我忙谄媚地笑了笑。“您还需要我做些什么,来弥补这次过失吗?”他问。“不用,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说。“听说你上了大学?”“是的,去年我偶然获得一位女士的推荐,现在进入了圣安姆斯大学,读法律专业。”“法律吗?真不错,克莱蒙勋爵是你们的院长吧?”我脊背一僵,抬头看向他:“是的,先生。”黑加尔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也出身新城乡下,或许只有你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不管我做什么,现在是什么地位,那些傲慢的家伙却始终高高在上,对我诸多挑剔。不管是卡梅伦先生,还是克莱蒙勋爵,他们都要与我作对,嘲讽我,攻讦我,好像我没有受过教育,出身卑微是一种原罪。”我尴尬地端起茶碗,掩饰地喝了两口,暗想他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心不在焉地应付道:“您何必在意他们呢,只要总理先生看重您和您的队伍就行了。”“可总理明显更看重卡梅伦啊,我已经败给他了不是吗?现在总理大权在握,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用呢?现在各个省份都在削减护卫队的人数。”我沉思良久后,谨慎地措辞道:“虽然看上去是这样的,但……也许……只是表象呢……”“哦。”黑加尔先生靠在座椅背上,交叠着双手,一副我在等你见解的模样。我干咳了两声,垂下头说:“我最近读了一些金融报道,发现某些政策偏向和资金流向很值得玩味,比如……有个建设兵团领取了十几万的资金,名义是修路,可那个建筑公司的股价一点没涨,反而是军工股票一直在上涨,也许总理大人已经在筹建专属于自己的部队了,那么他削减地方部队也可以理解了,这……这都是我胡乱猜的……”“但是按照你的猜测,国家的确在削减我们护卫队啊。”黑加尔先生玩味地说。“我不太懂国家大事,但我看过总理的自传,也听过他的演讲,我认为总理是很强硬的人,部队分散在各省中实在太掣肘了,他想收回军权,但不代表他不重视您这样的人,相反我认为他……他反感卡梅伦先生……”“您还真敢说呢,现在所有人都在捧卡梅伦的臭脚,把他当巴巴利亚的王一样,你却说总理反感他?他可是总理上位路上的大功臣啊。”他语气嘲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