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积雪早就化没了,院子里的松柏绿意葱葱。不下雪的南城像极了春天来临时的模样,可恰恰只是幻觉,圣诞节和元旦过去,再过一个除夕,那才会盼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岑词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看着,总觉得玻璃上映着的那张脸在瞅着自己。她定睛看过去,不是自己的脸吗?抬手去碰,那张脸在日光下映得模糊不清。是自己的脸,没错。第57章这年头谁会跟着谁走天涯秦勋还是知道了白天的事,源于汤图的惴惴不安。忆餐厅今晚爆满,张师傅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小工们各个一溜小跑儿干活,萧杭也忙得半口水喝不上,顶一个生病的服务生的岗,挨桌端盘子送水外加催单的,还得时不时应对年轻小姑娘们的询问。“听说你们餐厅的店主可帅了?”“我就是店长,你们觉得我帅吗?”“看侧面不像网上流传的啊?”“你们说的是我们店的幕后老板,他一般不怎么来店里。”“周末才会来是吧?”“是,但目前不接受预订了。”“为什么?”“预约的客人太多了,所以暂时先停止周末接单。”姑娘们各个都挺遗憾的。萧杭心里这个不平衡,怎么着?本少爷长得不帅吗?也就是在这儿端茶送水的,走出去那就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不知多少姑娘往身上扑呢,这些不识货的,秦勋就比他多了三头六臂不成?引得怨声载道的始作俑者就坐在餐厅只对内的小包里,餐厅刚成立那会,这小包是秦勋用来招待交情不错的朋友用的,现如今成了岑词的专属位置,每次来餐厅都进小包用餐。今晚岑词的胃口不错,秦勋特意给她煨了汤,还加了一小坛的红烧rou,原以为她会嫌腻,毕竟来这家餐厅的姑娘各个都嚷着要减肥。但岑词可没忌讳,一块块红烧rou吃起来毫不含糊,直夸是入口即化,然后很认真地问秦勋,你怎么能把红烧rou做得这么好吃啊,谁能吃上这一口简直是太幸福了。搁平常秦勋要是听见她这么夸他,必然是笑语晏晏的,但今天他只是轻叹一口气,说,“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就经常做给你吃。”当然,这话不是重点,他言归正传,“你是打算逼着湛小野动手?这么做有风险。”晚上接她下班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会所的气氛不对,羊小桃面色凝重的,汤图看着也忧心忡忡,后来岑词上车了,汤图跟他说了湛小野的事。“倒不是她以前没遇上过歇斯底里的,但毕竟是面临湛家,我很怕她会惹上麻烦。”秦勋理解汤图的担忧。岑词捞出汤里的栗子,用筷子夹住一点一点地啃,抬眼笑看秦勋,“冬天的栗子可真甜,我一直就这么喜欢吃栗子,小口啃开,舌尖就甜滋滋的。”秦勋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在逃避我的话。”岑词吃干净了栗子,轻声说,“我不主动出击,那最后被动挨打的就是我。湛小野的次人格很有心思,这些天一直按兵不动的,其实就是在跟我玩拉锯战。他是想借我的手来把湛家的不堪给揪出来,这个锅我自然不会背。”“湛小野的案子你完全就可以停了。”秦勋明白岑词的意思,“你要知道,湛小野逼不了你,他自然会去找别人,再或者他会自己解决。”岑词想了想,反问他,“依照你对湛昌的理解,就算我想罢手,他能放过我吗?”会所里发生的事情始终是湛昌的心结,别管她知道多少,最起码湛昌认为她已经知道了不少秘密。秦勋压根就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看着她说,“你在我身边就很安全,他不会动你,大不了我带你走也行。”话落下他自己怔住,最后一句是随心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冒出来,连他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伴着这股子不可思议同时产生的,是心中异样。似有东西在萌芽,破壳而出……尤其是岑词在听到这句话后也抬眼看着他的时候,他觉得她的双眼里也有愕然,可是漂亮极了,似蒙了薄雾,浅浅淡淡,让人心生怜惜。于是,他又轻声补了句,“我说的是真的。”岑词心头不知怎的就一阵慌乱,赶忙敛眸,笑得言不由衷,“怎么可能呢,别乱说了,快吃吧,饭菜都要凉了。”这年头谁会跟着谁走天涯?又或者奋不顾身放下一切,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今天门会所的种种都是她辛苦打拼出来的,要她走?不可能。可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听了秦勋这话她还是心生喜悦,就像是行走在空中云梯上的人,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谨慎,偏偏前方就有了光明,是万丈的亮映照了她脚下的路,她忍不住想要加快脚步,朝着那抹光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秦勋没再开口。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时间真是造化大师,一分一秒游走时就无形之中改变了原本事态的模样。就像是他,有些话竟也能控制不住得想要脱口而出。他想跟她说,为什么不可能?又或者说,要不然就把你交给我,你试试看……可也终究没能说出来。只是笑了笑问她,“平安夜有安排吗?没安排的话我们去看电影。”**盼星星盼月亮,汤图终于盼来了裴陆。裴陆来时有光。是室外的光落在他的肩章上,亮眼得很。一身制服的他刚进门会所时着实吓了羊小桃一跳,第一反应是岑医生是不是又惹事了,后来听裴陆说找汤图,她又在纳闷,不会是汤医生掺和进去什么案子了吧。裴陆帅则帅矣,但羊小桃对他有提防心,源于之前他没少带人三天两头来门会所里折腾翻证据。汤图刚完成个案子,出来把档案交给羊小桃封存的时候瞧见了裴陆,一时间心花怒放,喜不胜收。“前阵子一直在外地做支援。”进了治疗室,裴陆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汤图没料到他会冷不丁这么说,啊了一声,然后就脱口问他,“那你受伤了吗?”裴陆一笑,“没事儿,擦伤。”还真受伤了?汤图顿觉心疼,绕到椅子前,“我看看。”“真没事。”裴陆抬手拍了拍左后肩的位置,“追犯人的时候剐蹭了,你要是坚持看的话,那我只能当众脱衣服了,你要看啊?”汤图被他这么一问,耳根子就燥了,清清嗓子,“看上去应该没什么事,那就算了,反正我又不是外科大夫。”又绕回桌前坐下,问他,“今天怎么想开了来我这渡劫了?”她又上下一比划,“而且穿得这么正式。”裴陆在工作上极其认真,但案子之外喜欢开玩笑,所以搁平常的话肯定会跟汤图调侃几句,但今天他看着面色沉重,汤图问完这话后,他闷头想了好半天,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得汤图一头雾水的。“我已经三晚上没睡了,困,还累,一躺下就清醒,一坐起来就犯晕。”汤图也知道做警察这行的压力大,而且裴陆这个人平时的脾气就暴,给点火就着,整个人躁得很。她问他平时的睡眠怎么样,裴陆说勉强吧,睡得时间不长,倒是固定时间醒,睡着了梦多。问他经常做什么梦。裴陆想了想说,“不是抓犯人就是审犯人,要么就是追着犯人满街跑,还会梦见有人流血、受伤。”“都是这些?”汤图心想,都是跟工作有关啊。裴陆又想了半天,“也倒还有别的,我这三个月以来经常会梦见自己站在荒野上,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不见了,我在梦里不停地走不停地找,但始终就是自己。”汤图问他,“是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裴陆沉默了许,说,“我有个搭档,三个月前执行任务失踪了,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汤图心里一咯噔。“其实不用来找你,我心里也明镜得很。”裴陆抬眼,幽幽地说,“三个月没消息,基本上就没希望了。只是,做我们这行的不求别的,真要是落在对方手里,心里想着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没拖累家人朋友,第二……”他顿了顿,隔了数秒哑着嗓子说,“死得痛快些。”汤图明白他口中的“落在对方手里”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现如今的焦躁和不安的根源。“你担忧你的搭档,所以体现在梦里就是不停寻找,你很孤独,源于你跟搭档的感情很好。裴陆,有时候人体就像个气球,会装着各色各样的情绪,情绪到达一定程度上时你就得发泄出去,否则气球会炸。”“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裴陆看着自己的双手,“今天审犯人的时候我差点动手,所以我知道我肯定出问题了,所以我得来找你。”汤图看着他,想起初见他的模样,步履匆匆眉心紧锁,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心花绽开的声音,身边也有女孩在窃窃私语他长得可真帅。后来机场那次撞见他执行任务,严肃认真,她就在想,世间的缘分可真奇妙。现在她倒是徒生三分怜惜和七分心疼了,堂堂七尺男儿,铮铮铁骨,却独独没学会情绪cao控,生生被折磨得躁狂不安。“你给你自己设定了个角色。”汤图轻叹一口气。“什么?”汤图看着他的眼睛,“警察。”第58章以猫眠之这话听得裴陆一头雾水,警察?他本来就是警察,怎么能叫给自己设定的角色呢?汤图知道这么说会教他困惑,解释说,“有的人会把生活和工作分开,比方一个演员吧,工作的时候是演员,工作之外他会有或父亲或儿子,又或者是男朋友或丈夫的角色,戏里戏外分得清楚。但有的演员就会戏里戏外分不清,这种人就成了典型的戏痴,身陷戏中出不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陷在警察身份里出不来?”汤图点头。“我们都觉得做警察跟其他职业不同,要有绝对的责任感和正义感,身上的担子很重。但是裴陆你仔细想想看,难道别的职业就不需要责任吗?像是医生、建筑师,甚至是修理工,每一分职业都有它自己的责任和压力。对职业有敬畏有责任是好事,但如果困在其中那就成了压得自己透不过气的那座山。”她朝着他上下比划了一下。“你看你的穿着,我就问你,你有特别休闲的便服吗?比方说运动装或宽大t恤之类的。”裴陆想了想,摇头。他平时很忙,很少有休息时间。“警察的身份让你休息不下来,哪怕真的有休息时间,你也不会轻易让自己停下来,尤其是你的搭档失踪,你更是绷着根神经,或许你已经预感到你搭档最糟糕的后果,所以你就不停地告诉自己,没资格休息没资格放松,只有坚持在岗位上,你觉得才能对得起你搭档的付出。”裴陆低垂着脸,沉默不语。“可是你没有错,你搭档的失踪不是你造成的,你应该适当地学会放松,否则怎么能有精力继续寻找他的下落?”裴陆双手相握十指交叉,眉心紧锁,薄唇近乎能抿成一条线。汤图看着他的神情,刚开始觉着没什么,以为他不过就是心理压力大,后来越看越品出不对劲来,有种隐隐的预感油然而生。她陡然懊恼,暗责自己也有点陷入所谓的经验之谈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