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接着一碗地服用汤药,如今半月累积下来,昔日修长匀称的身形已是无端消瘦了一大半。方推门而入之时,他正闭目斜倚在榻前,木然同陆羡河闲谈着一些琐事,蓦然见了我的到来,愣是将面色沉了下去,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僵了一半,似是颇有些许不悦。倒是那陆羡河若无其事地回过了头来,不咸不淡地招呼我道:“阿芊你过来。”我顺着他的指示走到榻边,将手中热气升腾的汤药也一道端了过去,一板一眼地对他二人说道:“这是今日份的汤药,还请殿下务必趁热喝完。”段止箫冷着脸没吱声,幸而陆羡河将那碗汤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饶有兴致地凑近去闻了闻,很是满意地赞许道:“不错了,味道是对的,就是入口可能会有点苦,可有给殿下事先备些蜜饯?”“师父,蜜饯上火。”我翻白眼道,“再说了,多大的人了,苦点的药,还要靠蜜饯哄着么?”“你……”眼看着那段止箫又要生恼了,陆羡河忙是一把将他摁住,转而揪了我的胳膊,轻笑着喝止道:“行了,阿芊,莫要犯倔。你之前冒险给殿下喂诛髓丹的事情我也听他说了,这事儿也确实没法评价好坏。以毒攻毒固然是正确的想法,但诛髓丹之毒性剧烈,一旦留了半点余毒在体内,可就不是区区箭伤就足以比拟的了,你明白吗?”☆、聘礼“嗯,明白。”我应声点头道。陆羡河拍了拍我的肩膀,复又转移了目光,望向门口安静伫立着的沐樾言道:“阿言,回来了就过来说话吧,殿下一直在等你的消息。”沐樾言微一施礼,旋即应声上前,于我身边轻轻站定。段止箫捧着一手热乎的汤药,边皱眉抿着,边抬头对他说道:“樾言,孔绥那边的事情可算是处理完善了?”沐樾言平静道:“是,孔将军及其麾下一众士兵皆已纷纷撤离战场,并未拖泥带水,如今正在山下闵余镇内外驻扎营地,暂作歇息,以便随时听候殿下指示。”“嗯……孔绥他是怎么想的?好歹也是曾经驻守浮缘城的主要将士,我多少得听一听他的打算。”段止箫半眯了眼睛,凝声问道。“孔将军的意思是,浮缘城虽说是百年以来的段氏王都,但如今中心宫城遭毁,大批贵族早已四散迁移,殿下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以段氏君主之名,下令将王都彻底迁至北域,借用谨耀侯的力量来重新梳理兵力。”沐樾言肃然答道。神色略微有些迟疑,段止箫抬手摁了摁眉心,道:“我早前长期驻留在谨耀城的时候,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只可惜那极北之处风寒无度,加之其地域较偏,兵力着实难以统一,所以也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如今浮缘城遭毁,往南的观昼古晁城又被段琬夜及其余势力悉数占领,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浮缘往北一带了。”“不可!”话音未落,那陆羡河已是倏然起身,面色凝固地打断他道,“浮缘城乃是百年王都,其贸然迁移的意义可谓是非同小可。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兵往北,无异于将整座城池拱手相让啊!”“师父,可是……”深吸了一口气,段止箫抬起眼眸,声线黯然道,“可是纵观眼前局势,我方士兵伤亡惨重,浮缘城的平民百姓又何尝不是饱受战火摧残,日夜难以安眠呢?”陆羡河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不,殿下,你且听我一句劝。段琬夜目前手下可用的兵力,皆是半途投靠而来的杂碎小众,趁他们还尚未凝聚成形,大可借助谨耀侯的支援将其一并击溃,从而夺回浮缘大城,按先皇遗诏举行登基大典,彻底宣示段氏宗家的主权。”“登基?师父……现在这样的局面,等到北域谨耀城那边来出兵支援,就当真是为时已晚了。”段止箫脸色阴沉,泛白的指节死死扣着药碗边缘,拧眉说道,“迁移王都固然是凶险至极,然而夺城之战却更是步履维艰啊!”“殿下,浮缘城这座王都所象征的,并不仅仅是一代帝王的尊贵权威,而是整个段家百年以来所沉淀的生命与灵魂。我知殿下不愿陷城内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民心之所向,还尚未倒戈,若是执意迁都,怕是将来的浮缘城,就会逐渐变为下一个古晁城。届时南北两域分裂,疆土严重缩减,段氏族人的宗家和分家,也就各自划为两国了——这样的局面,殿下难道想看到么?”眸色焦灼地在房中踱来踱去,陆羡河手心紧握成拳,反复对段止箫说道。“师父,你也说了,段琬夜手下逆徒多为散兵,刺客隐卫之流,亦或是那‘断碧林’中杀手武夫一众,与段氏族人多年来驰骋沙场的精锐将士相对峙,他们终归会是弱势的那一方。”段止箫漠然道,“此番浮缘城外一战,我们贸然撤兵离开,他段琬夜亦并未在后穷追不舍,想必是手中兵力流失严重,连前来夺走岁珠的力气都没能剩下半分。”“殿下,你要知道,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公主,而是你。只要你这个唯一的继位之人不复存在,段家百年以来的政权就该轰然倒塌了。”陆羡河沉眸退后数步,忽而探手一把扣住了身侧沐樾言的肩膀,一字一句朝着段止箫道,“殿下,可别忘了,你的贴身心腹,也是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刺客影卫之流——有的时候,一个人最不屑一顾的微渺弱点,却也恰是他最为致命的难关。”“嗯。师父既是这样提了,那樾言,你来仔细说说,此浮缘城外一战之后,究竟是该迁……还是该夺?”段止箫并未再反驳什么,反是扬起下巴,抬眸转望向沐樾言道。蓦然遭他二人的双重目光,沐樾言垂了眼睑,依旧是面色沉静道:“属下以为,迁夺与否,都是该由殿下来亲自做主,不论日后结果如何,属下都会倾力相随,毫无怨言。”“樾言,你这算是个什么回答?说来说去的,却也终究是什么都没表达清楚。”段止箫似笑非笑道。沐樾言听罢,仅是抱拳一揖,不再予以任何无谓的答案。倒是那段止箫眸光一挑,不经意地斜过眼睛来瞧了我道:“顾师妹呢?你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听了这么长时间,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未曾料到他会出声征询我的意见,我不知所措地愣了一愣,回头与沐樾言对视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似是当真淡然处之,便也只好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回应段止箫道:“殿下,我只是个大夫,你若是非要让我论个长短的话,怕是见解有误,说出来还要让人笑话。不过历来王都迁移一事,定然不会是顺风顺水,殿下既然是做此抉择,还请务必顾全大局,莫要行事莽撞。”如此一来,谁的心中都不曾有个准确的答案。关于王都迁移一事的争论与纠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