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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觉得我是也没有关系,嗯哼?”她盘腿坐在床上,“我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好也罢,坏也罢,包括……你,以及我的家人。”“不过,喻可意,如果你想知道关于喻舟晚的事,可以随时问我,”见我始终一副半睡不醒的糊涂样,高睿挑了挑眉,“我对你们家的事不感兴趣,我唯一不理解的地方,你为什么能和喻舟晚和平共处。”“我没有办法,”我拉开窗帘,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讨厌或者不讨厌她,我都得讨生活吧。”“我猜,喻可意,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在你亲生父亲面前刷存在感,就可以让他心生愧疚?”“他不会的。”我只是单纯地想恶心他。不能因为杨纯死了就可以忘掉他之前出轨的事实。但现在看来,好像我一直都潜意识地在逃避与他们夫妻的相处,始终处于下位者的地位。出于自卑也好怯懦也罢,我的一举一动和理想中酣畅淋漓的报复相差甚远,实在算不上聪明、勇敢以及果断等正面词汇。高睿朝我神秘地微微一笑,起身去换衣服。钱心茗说要我们陪她下楼吃早饭,溪州某出名的米线铺就隔着一条街,即使我们说外卖已经到了门口,她仍然坚持要亲自去尝尝。我提着皮蛋瘦rou粥,吃了一口,被难吃到反胃,瞬间清醒,跟在钱心茗身后点了一小碗鸡丝米线填填肚子。“高睿。”“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像是自言自语,高睿却放下了手里的汤匙,表示自己有在听。“你放心,你说的那些,我也不会往外说。”告诉别人也没任何用,我心里其实有种强烈的直觉——她的家人肯定是知道长子的死因和高睿有关,只是因为不想毁了最后一个孩子,再加上她没有直接责任,权衡利弊之下,不了了之。所以高睿才能轻轻松松地将看似致命的把柄透露给我,也不怕我泄露出去。“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我眨眨眼睛,不做评价。溪州的很多东西都做成了甜的,包括端上桌的小笼包,我勉强吃了一个,发誓以后坚决不来这个城市生活。去上课的路上下起了雨夹雪,高睿一手撑着伞,忽然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有些别扭,冷风从腋下钻进来,仿佛裹紧的棉衣被揭开了一道漏风的口子。弯腰假装找钥匙,我不经意地将手抽回来,牢牢地夹在身体两侧,雨水顺着伞骨滑下来,滴在羊毛围巾上。我不喜欢跟任何人在社交场合靠得太近。早上的这碗米线几乎是我们几个在溪州最自由的一顿饭,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大部分都是在一中的食堂解决,每天晚上十点半上完课,回去补一补课上的笔记和作业,再躺到床上差不多到了凌晨一点。这几天,喻舟晚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那时候我正在上课,犹豫了片刻,我解开头绳,一手托着脑袋,用头发和手挡住耳机。一边耳朵是笔在纸上的摩擦和试卷翻页的哗啦哗啦,听着她在微小动静和均匀安定的呼吸声,直到回去的路上耳机没电了我才挂掉了电话。之后就再无其他的交流。我实在忙得不行,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竟一转眼就到了结课考试的日子。高睿问我需不需要跟她一起回去,她可以让司机开车送我到枢城,我考虑之后,决定不麻烦她,自己一个人回家。这几天我经常做一个相似的梦,在高铁上打盹时,它又席卷而来。梦里我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赤身裸体躺在一起,一边说着露骨话语一边做着亲密的事,却被闯入的其他人打断,梦里的我对一切却表现得无比坦然,即使赤身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扫地出门,我仍然不知羞耻地往外走。在后半段梦境,我不知为什么又折回去面对那些人,和他们争吵,最后心慌意乱地惊醒,梦戛然而止。梦里的每个人都很熟悉,我甚至叫他们的名字,但醒来之后,所有的记忆都迅速蒸发,只留些许碎片。舅妈家住的地方在枢城的辖区内,可因为在城西北的新区,高铁和地铁只通南端,要过去必须地铁转公交,倒好几趟车。“囡囡呀,”外婆在楼下晒太阳,看到我拖着箱子走近,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迎上来,“怎么没打电话让舅舅接你?”前几天降温,她在下楼时踩到薄冰摔了一跤,走起路来比之前愈发颤颤巍巍。“离得又不远,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了。”“这不行……拎着这么多东西,下次记得喊你舅舅,他天天借别人的车开,顺路带你一段也是好的。”巴掌大的小屋堆满了各种家居和生活用品,地上胡乱地扔着拖鞋棉鞋和颜色鲜艳的纸袋。我将书包和行李放到墙边唯一一块空余的地砖上。“婆奶奶买了一整个鸡,别人家村里养的,不是那种吃饲料的,两个鸡腿都给你留着。”话音刚落,她忽然又沉默了,弓着腰钻进厨房里。我想起来,舅妈曾经是有过一个孩子,按年龄来算是比我小几个月的meimei,从小一直身体不好,几乎是在医院里长大的,我只见过两三次,刚上一年级那年,心脏病发抢救无效去世了。因为谁都不愿提起,所以我对这些事的印象也很单薄。大概外婆在提到两个鸡腿时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小女孩,原本轻松愉快的重聚顿时沉默无言。舅妈家满打满算只有四十平,两个房间都不大,主卧进去就是床,还有一张盖着蓝色玻璃的老书桌,玻璃底下是泛黄的纸张与照片。大部分照片都是和他们的女儿有关的,坐在学步车里的、被父母搂着的,以及骑在跷跷板上的——背景是大片花丛,还有几张大的儿童写真,旁边用签字笔写着一行字:父亲杨骏母亲张琳女儿张诺诺摄于贰零零陆年冬月初一仔细看她的五官,和我有那么一点点相像。在楼下的小公园散步时,我找到了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跷跷板与花丛,游乐设施锈得没法再用,因为冬天的缘故,也见不到什么绿色。吃过晚饭和聊完家常之后,我正打算去洗漱睡觉,舅妈忽然拉着我去房间,打开上锁的柜子。她蹲下身找东西时,我忍不住看向玻璃底下的照片,在节能灯和玻璃的反光下泛白斑驳,好些都已经看不清脸。她递给我一个铁做的饼干盒。“小纯走的突然,也没告诉我们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她拉着我的手,“原本你爸爸说要跟衣服一起烧掉,但我跟你外婆都觉得不能听他的鬼话,应该给你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