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说了一会后,好生打量着唐师师,含笑道:“一年不见,王妃比从前更添风采。当初在宫里时王妃也好看,但那是璞玉之美,如今,才是真正打磨成宝玉,光华内蕴,熠熠生辉。”
冯嬷嬷这群人自从进门后,奉承话就像不要钱一样,各个角度各个方向,夸得唐师师都不好意思了。唐师师连忙道:“嬷嬷您快不要说了,您再夸下去,我就该无地自容了。”
冯嬷嬷笑,指着周围的宫女说道:“王妃,你问问这些人,老身这些话是故意夸大还是实话实说呢?都说宝马配好鞍,美人配英雄,你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唯有入了王府,才能真正展露出王妃的美貌。”
两边人听了纷纷应是,有夸唐师师貌美的,有夸王爷和王妃郎才女貌的,还有夸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好听话五花八门,层出不绝。卢雨霏听到这些奉承话,可谓既熟悉又陌生,一时内心复杂至极。
熟悉是因为自成婚以来,卢雨霏每次出门做客,那些夫人太太都是如此恭维她;陌生是因为,如今这个人换成了唐师师。
卢雨霏听着众人一应一和,心生恍惚。被奉承的久了,卢雨霏自己也当了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亲朋好友们赞美她,当真是因为她优秀又出众。她看不上周舜华,任钰君,尤其看不上唐师师。这种无才无德、徒有美貌的花瓶,注定一生被卢雨霏踩在脚下。
然而现在,唐师师却摇身一变成了王妃,这回轮到卢雨霏站在地上,听众人盛情赞美唐师师。卢雨霏也终于意识到,先前众人捧着她,并不是因为她多么聪明多么能干,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子。众人追捧的,分明是靖王。
曾经卢雨霏是靖王府唯一的女眷,外人想要讨好靖王,只能捧卢雨霏的好。现在靖王有了真正的王妃,那些人自然一股脑涌到唐师师身边去了。毕竟卢雨霏只是个晚辈,真正能吹枕边风的,甚至能左右靖王态度的,是王妃啊。
卢雨霏心神巨震,头一次感受到来自身份的落差。外面忽然传来跑动的声音,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门口传来珠帘清脆的碰撞声。赵承钧出现在琉璃珠帘后,问:“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为何如此高兴?”
“靖王来了。”众人纷纷站起身行礼,唐师师也站起来,随着冯嬷嬷一同福身:“王爷。”
赵承钧一进屋,视线立刻落在唐师师身上。他看到唐师师的动作,微微皱眉。
这段时间他从不用唐师师行礼,他恨不得连唐师师走路都代劳,怎么舍得让唐师师行礼?赵承钧的手动了动,但是碍于太后的人在场,他忍住动作,淡淡道:“嬷嬷不必多礼,请起吧。”
冯嬷嬷站起身,一旁的唐师师也跟着站直。冯嬷嬷寒暄道:“殿下,礼部官员还在外面,您怎么回来了?”
赵承钧自然是来看唐师师的,礼部那些人的官话大同小异,可是唐师师却不一样。唐师师已经一个半时辰没有找他了,她会不会恶心反胃,情绪低落,敏感多疑?更甚者,太后的人今天也在,她会不会被人欺负?
赵承钧实在坐不住,将礼部侍郎甩给赵子询,他自己立刻往内院走来。赵承钧不动声色看了唐师师一眼,见她脸色红润,神态平和,看起来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甚至比在赵承钧身边还要精神。
赵承钧一时内心复杂,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真正的理由当然不能说,赵承钧随口编了个由头,将冯嬷嬷应付过去。他虽然和冯嬷嬷寒暄,但是注意力全在唐师师身上。赵承钧注意到,唐师师已经站了一盏茶了。
赵承钧暗暗皱眉,这个老嬷嬷为何如此多话,地面那么硬,唐师师一直站着,会不会累到她?
正好冯嬷嬷中间停顿,赵承钧表情庄重,说:“嬷嬷这一路辛苦了,本王感念嬷嬷心意,嬷嬷快请坐。”
冯嬷嬷没想到靖王对自己竟如此礼遇,冯嬷嬷面上有光,高高兴兴地坐下。赵承钧使了个眼色,刘吉了悟,立刻搬来软凳,放到唐师师身后,伺候着唐师师落座。
冯嬷嬷还在滔滔不绝地说道:“……谢靖王殿下。刚刚老奴还和王妃开玩笑呢,殿下军功赫赫,为国为民,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唯一的缺点就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上心。太后娘娘不知道烦恼了多久,特意赐美人侍奉殿下。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成就了一桩姻缘。”
赵承钧一直分神注意着另一边,见唐师师坐好,他才暗暗放心。听到冯嬷嬷问话,他回神,淡淡笑了笑:“是。这一点,倒要多谢太后。”
赵承钧出现后,唐师师就退居二线,安安静静地当一朵壁花。太后施恩之类的话冯嬷嬷已经翻来覆去说过好几遍,唐师师并不意外,但是她没想到,赵承钧竟然应了。
唐师师惊讶,飞快地瞥了赵承钧一眼。冯嬷嬷也面有讶色,赵承钧竟然会对太后说出感谢之辞,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冯嬷嬷一双眼睛扫过端重自持的赵承钧,又扫过温顺垂首的唐师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笑了笑,故意说道:“殿下进门时好奇众人笑什么,其实,我们正在说王妃呢。殿下,您来说,王妃如今漂亮,还是刚来封地时漂亮?”
唐师师没料到冯嬷嬷会把这种话拿到赵承钧跟前,脸蹭的红了。唐师师着急,连忙道:“嬷嬷,玩笑话而已,您说这些做什么?”
冯嬷嬷却笑着,好整以暇看向赵承钧:“殿下,您说呢?”
赵承钧笑了,他眸光微动,落在唐师师身上,竟当真打量起来。唐师师被看得浑身发毛,一双杏眸暗暗瞪了他一眼,娇叱道:“王爷。”
她以为她在压低了声音威胁,殊不知,宛如一只牙都没长齐的小奶猫张大嘴咆哮,确实挺吓人的。
赵承钧忍着笑,说:“嬷嬷这话我不能接。我若是说她现在好看,她定怪我之前对她不用心,我若说她以前好看,她又要气得不吃饭。无论如何说,都是我不对。”
冯嬷嬷听到大笑,丫鬟宫女们也捂着嘴偷乐。唐师师沉了脸,恼怒道:“我哪有?”
赵承钧点点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说道:“好,你没有。”
宫人们笑的更厉害,唐师师气了许久,用力瞪了赵承钧一眼,撇过头不想看他。冯嬷嬷见状,说:“王爷和王妃感情甚好,如此,太后娘娘就能安心了。太后娘娘慈母心肠,这些年一直忧心殿下衣食寒暖,生怕殿下苛待了自己身体。幸好有王妃给太后分忧,今后,还烦请王妃好生照料靖王,并且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和殿下多生几个郡王郡主。如此,就是对太后娘娘最大的孝顺了。”
冯嬷嬷说完,不由扫向唐师师肚子。唐师师被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赵承钧倒十分自在,他看了唐师师一眼,露出些笑意,点头道:“借嬷嬷吉言,她会的。”
唐师师整个人都炸毛了,什么叫她会的?她会什么?赵承钧以为生孩子是种萝卜吗,他说的倒轻松。
卢雨霏站在一边,感受到深深的局外感。靖王,唐师师,冯嬷嬷,仿佛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卢雨霏只是误入黄粱的醉酒人。卢雨霏本以为唐师师接了宫里那么多赏赐,还和冯嬷嬷来往亲密,必会被靖王猜忌。结果靖王毫无芥蒂,还对唐师师关照有加,当众说以后会有更多孩子。
还有什么表态,比这句话更有力量呢?再多甜言蜜语,再多金银珠宝,也比不上丈夫这一句,我们以后会有更多孩子。
这说明,靖王根本不在乎唐师师这一胎是儿是女。是儿子固然好,即便不是也没关系,他们还会有下一个。
卢雨霏垂下脸,不由把手放在小腹上,生出浓浓的落寞。
冯嬷嬷被秀了好一番恩爱。冯嬷嬷对赵承钧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个画面上,一个是十一年前,赵承钧兄弟仓促就藩,曾经最尊贵的四皇子高烧不退,气息奄奄;另一个是去年,她奉太后之命送美人就藩,在驿站猎猎风中,看到了已然成年的赵承钧。
无论哪一个,都和温柔、和气等不沾边。谁能想到,威严冷漠、号令千军的靖王,也会有含笑看向一个人的时候呢。
冯嬷嬷笑中生出一丝警惕,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说:“时间不早了,奴婢叨扰了许久,如今太后和皇上的赏赐已经送到,王爷和王妃也见了,奴婢不敢再打扰王妃养胎,这就告退。王爷、王妃止步。”
众女眷一起站起身送冯嬷嬷出门。冯嬷嬷此行代表了太后,会在西平府停留一段时间,等完婚后就回京复命。赵承钧另外给冯嬷嬷安排了住所,此刻他示意刘吉,说:“送嬷嬷出去。”
刘吉应诺。冯嬷嬷要离开,唐师师必然得送到门口。冯嬷嬷一个奴婢本来轮不到赵承钧起身相送,但是赵承钧见唐师师要出门,他不放心唐师师,仿佛正屋到门口这短短几步路有老虎一样,于是也跟着出去。
冯嬷嬷和一众人走到门口,她看到外面堆叠如山的箱子,不由道:“殿下,王妃是一府主母,上了皇家玉牒的亲王妃,住在这种小院子,恐怕不合体统。”
“这只是她婚前暂时的居所。”赵承钧不假思索,道,“如今册书已经送到,她也该搬到真正的住处了。”
冯嬷嬷本也是随口一问,她再次请唐师师和赵承钧止步,自己随刘吉等人离开。等冯嬷嬷走后,赵承钧收敛了神情,淡淡说:“时间不早了,王妃要养胎,你们都退下吧。”
卢雨霏能说什么,只能告罪退下。等人群散去后,唐师师再也忍不住,悄声问赵承钧:“王爷,我真要搬家?”</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