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李普。”汉城街头,美军上尉罗纳德·史比尔从吉普车上跳下来,冲不远处三平旅馆屋檐下的摊位前与摊主在鸡同鸭讲的少尉卡伍德·李普顿大声喊。
李普顿听到喊声,转过身,一见是史比尔,笑容爬满整张面庞,嘴里喃喃自语:“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嗨,李普,不要发楞,赶紧过来。”
“真不敢相信。”李普顿的声音变大,脚步往前快速移动,来到史比尔近前,嘴里调侃道:“哟呵,看看这是谁,e连的连长史比尔中尉。”
“上士,看。”史比尔指了指自己的肩章,“请称呼我上尉。”
闻言,李普顿也指了指肩章,“上尉,我不是上士,我是少尉。”
“哈哈哈。”史比尔大笑道:“李普,能看到你太好了。”
李普顿腼腆一笑,“我也一样,史比尔。”
“李普,非常遗憾,我马上要出发,不能和你多聊,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没问题,什么忙?”
“找几个人去机场接一个东洋女人,她的名字是南云惠子,未来半个月跟着她保护她,报酬非常丰厚,你会拿到500美元,可口的美食,美酒,啤酒、白兰地、威士忌,还有陆军部某个少校的友谊。”
“所以,我们不是巧遇?”
史比尔颔了颔首,“yeah,我知道你在休假。”
李普顿郁闷道:“东洋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李普,你只需要知道她在陆军部有关系,保护好她,对晋升会有帮助。”
李普顿犹豫片刻,说道:“好吧,几点的飞机?”
“一个半小时后。”
有一个词叫韩华,意为1950年战争爆发之前已经在韩国生活的华人。
1882年,清廷的藩属朝鲜发生了“壬午政变”,清廷派吴长庆率部前往平叛。当时,有一批华商跟着清军一起进入汉城。
同年,清廷与朝鲜签订《商民水陆贸易章程》,为华侨在朝鲜经商提供了诸多便利,而朝鲜官民也给予华侨很高的礼遇,称他们为大国人或清商。
因为享有不平等的优待,越来越多的华商到朝鲜创业,韩华们几乎垄断了朝鲜的商权,早些年,朝鲜全国的纳税大户全是华商,在朝鲜活动的华人超过20万,长期在朝鲜生活的也有将近2.5万人。
东洋1910年吞并朝鲜后,朝鲜不断发生排华惨案,华商生命财产遭受惨重损失。东洋总督府以保护华商为名,大肆驱逐华人,到抗战时期,华人锐减到一万人左右。
韩国建立后,物资匮乏,华人利用与香港、澳门、上海、烟台等地原有的商业关系,开展贸易,很长一段时间韩国进口商品的82%来自中国,华商开办的13家大型贸易商社占韩国进口总额的21%,出口总额的16%。
解放战争期间,山东及东北地区赴韩谋生者增加,至1948年,韩国华人逾8万,其中大部分生活在汉城。
朝鲜战争爆发后,人民军攻入汉城,并未对华人区别对待,来不及跑的华人数十年积累起来的家业毁于一旦,再之后美军夺回汉城、志愿军参战,韩华的地位变得非常尴尬,即使夹着尾巴做人,依然容易招惹无妄之灾。
有能耐的离开韩国,没能力的继续滞留夹尾巴,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汉城人在饱受战乱之苦时,却能苦中作乐。
孔承通,汉南商会的会长,山东人士,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孔子后人,但因为孔子的招牌在韩国还挺好使,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孔子直系后人,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担任过孔祥熙驻汉城堂弟一职。
老孔是懂得变通之人,在汉城二十几年,积攒出偌大一份家业,虽说运气差点,几枚炮弹上刻了他的名字,精准落在他的家业上,一蓑硝烟散尽,家业十不存一,人民军控制汉城的三个月,仅剩的那点又来一遍十不存一,但幸运的是,他还活着,家人也都活着。
活着,挺沉重的词汇,老孔深有感悟,他手里的美金、金条已然不多,不足以带着家人离开韩国,但温饱还不成问题,人民军进城之前,他偷偷藏了不少面粉、大米,先吃米后吃面,省着点够一家人吃上一年。
何况如今这世道,汉城不少人衣食无着,他老孔家可不敢放开肚子吃,毕竟日子一久,肚里有没有食瞒不住有心人,身材胖瘦、目光神韵、面色、嘴唇,甚至是屎,都会暴露伙食条件,敢吃太饱,高丽棒子不上老孔家挖地三尺才怪。
不过,这种情况在前一段时间发生了转变,老孔家不仅敢吃饱饭,晚饭还能吃上肉,且都是好肉。如果要问为什么会有如此转变,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住在他家会笑旅馆的几个南方人身上说起。
话说冼耀文将汉城的生意让给刘荣驹一成五,有白捡的便宜,刘荣驹的效率自然是高的,只用了三天时间,他从东福和抽调了三十来个好手,其中三人会说朝鲜话,三者其一孙荣成更是在汉城出生,离开汉城去香港不足半年又回来了,一行人来到汉城建立了东福和汉城堂。
汉城堂的扛把子陆炳强,因为姓陆,又是必须剪陆军装(平头)发型的人力车夫出身,人送外号陆军装,不过一般都简称军佬或军哥。
又因为粤语军、关发音很难分辨,不知道陆军装底细的人,都会错把军佬当关佬,错得多了,陆炳强也就成关佬了,小弟喊他关哥或二哥。
1950年的汉城,城区只占汉江以北的一小部分地域,欧巴江南style的江南富人区还不属于汉城,也不存在,六月份之前,江南是农田,田里种植水稻、辣椒、卷心菜,六月份之后,田里密布坦克履带印、脚印,运气好还能捡到地雷。
会笑旅馆,老孔家仅剩的产业,位于繁华的明冬区一个u型弯的最低点,道路四通八达,人流量还不错,老孔将汉南商会的匾额悬于会笑旅馆一面的门头,会笑旅馆的招牌刷在另一面门头的墙上,白色底,黑色粗体毛笔字,“笑”一字笔法有点特别,看着仿佛一张眯眼笑的笑脸。
1950年的汉城街头,招牌还是以汉字为主,韩字打辅助,偶有招牌之上会出现英文,晦涩地告诉人们,新的太上皇来啦,不认孔孟,子曰不灵了,赶紧换到“listen”频道。
会笑旅馆的招牌之下,原来是旅馆的偏门,现在被堵住,用木板加建了可以避雨雪却不能挡风的摊档,老孔的女儿,起名用了心思的孔三小姐孔令仙穿着厚厚的袄窝坐在摊档里,双手拢在袖子里,顶着大帽的一对凤眼巡视路过的行人,等待客人光顾。
忽然刮起一股西北风,徐徐送来一位身穿呢子大衣的大嫂。
“大妹子,来一包双斧。”
闻言,孔令仙将手从袖子中抽出,手穿过裤裆在看不见的下面一阵摸索,未几,一包白底红字的简装双斧牌香烟出现在她手里,“五千五。”
“咋这么贵嘞,昨天不还是五千吗?”大嫂蹙眉质疑。
孔令仙淡声说道:“韩圆又跌了,货也快没了。”
大嫂听孔令仙这么一说,也不再废话,点出四千五递上,换走香烟,立刻开封,一边撕锡纸,一边瞅烟标,只见烟标上高低错落印着四竖红字——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增加生产、支援前线。
抖出一支烟,大姐叼在嘴里,问孔令仙借了手炉,拿在手里抖了抖,抖去覆盖在木炭上的草木灰,露出红通通的木炭,烟头戳上去点着,继而叼回嘴里猛吸两口,火星子变得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