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推开车门,“我初中时的第一个国文老师是刘文典先生的信徒,常把刘文典先生挂嘴上,平时的举止也会模仿,求仁得仁,追随了偶像的脚步,抽上了云南烟土,同样也被学校开除。”
说着,冼耀文下车来到另一边,帮周若云打开车门。
周若云从车厢里出来,站在冼耀文对面,“那位老师后来怎么样了?”
“命没有二云先生好,三年半后,他大概没有其他生财之道,只能以贩养抽,被人给点了,我参与了抓捕,判了六年,现在不知道出来没有。”
“谁点的,其他毒贩?”
“不是,他只是小角色,其他毒贩不会正眼瞧他,最多叫人教训他一顿。我打听过,是原来的初中校长点的,就因为他桀骜不驯,在校长办公室骂了校长,还拍了桌子,校长一直记着仇。”
冼耀文摊了摊手,笑道:“刘文典先生的书可以阅读,他的行为举止可不能学,谁学谁倒霉。”
周若云嬉笑道:“你们校长挺小肚鸡肠。”
“天下还是器量小的人多,恃才傲物一时痛快,谁知道多少人记着仇,我老师无才还要傲物,报应来得自是迅疾,刘文典先生有大才,能多逍遥游荡几年。”
“刘文典先生是我偶像,你不要诅咒他。”周若云嗔怪道。
“《庄子》开篇是什么?”
“《逍遥游》。”
“刘文典先生说在中国真正懂得《庄子》的,就是两个半人,一个是庄周,还有一个就是刘文典,另外半个是一个东洋人汤川秀树。
庄子自然懂《庄子》,汤川秀树算半个也没毛病,刘文典先生在西南联大时,为了挣钱买大烟,旷工给盐商之母写墓志,西南联大催归不予理睬,倒是有那么点逍遥游的意思,其他……算了,还是不说了。”
“讨厌。”周若云拉了拉冼耀文的手,“说话不要说一半,说嘛。”
“不想说。”冼耀文淡笑。
周若云整个人吊到冼耀文手上,嘟嘴撒娇道:“说嘛。”
“好好好,怕了你,我说。”冼耀文在周若云手背拍了拍,“依我之浅见,真懂《庄子》之人,不会狂妄,只会狂狷。刘文典先生的拥趸,大概有不少是抱着捧杀的心思,让你狂,让你恃才傲物,终有一日会有人狠狠收拾你。”
周若云呵呵一笑,“耀文,你的想法好阴暗。”
“阴暗吗?或许吧。”冼耀文拉住周若云的手,往二楼书店走去。
在书店里泡了一刻多钟,买了几本严肃哲学和边缘文学的冷门书籍,一本列宁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一本《不宜广而告之》,翻了几页,一股浓浓的右派味,属于不用担心销量的那种书籍,作者下笔之前应该已经拿了台湾的补贴。
这种书内容没什么好看的,冼耀文之所以买只是抱着学习词汇的想法,这时候的报纸和书籍里经常出现一些半文不白的词汇,他比较陌生,偶尔联系上下文也猜不出词义,需要翻词典。
三点半。
冼耀文两人来到莫希甸家。
蛮巧,莫希甸家也在继园台,跟柳婉卿的楼相距不远,只不过两边都有下山的捷径,平时不太可能巧遇。
柯莱夏不在,接待两人的是沙努德里·莫希甸,柯莱夏的哥哥,莫希甸家族珠宝生意的继承人。
大概男人要比女人承担更多责任,沙努德里会说上海话和国语,且说得很溜,但好像业务不是太专业。
沙努德里招待两人坐好后,捧了一摞珠宝盒出来让周若云慢慢欣赏,而他却是将对话的矛头对准冼耀文。
“冼先生知道富衡珠宝行吗?”
“听人提起过。”
沙努德里的起始句让冼耀文基本洞悉他准备展开的话题。
富衡珠宝行是虎门卢家后人卢家骢和弟弟卢家驺创办的主营钻石进口生意的公司,他不太清楚这个公司具体的情况,但对虎门卢家有所了解。
卢家在一百多年前出了个卢廷璋,是个有资格记载在史书上的人物,因为他才有了虎门卢家,卢廷璋有一个族弟卢礼屏,在他身故十几年后降生,成年后去了美国淘金。
卢礼屏的运气不错,做了一个非常美丽的西部淘金梦,据说他和两个合伙人挖了一窝金疙瘩,凭借大智慧三人将金疙瘩分批次历经数年偷偷运出,积累了巨额财富。
这个据说只能当传奇故事听,关注西部金矿的势力不少,美国政府、资本家、矿主、苏格兰金匪、爱尔兰金匪、西班牙金匪、意大利金匪、墨西哥金匪、印第安金匪、赏金猎人、不入流的金混子以及没地位却有能力随意欺负华人的黑奴,除非他们集体眼瞎,不然金疙瘩轮不到华人往家抱。
事实上,崛起于淘金时代的华人,他们的奋斗史可不怎么光鲜,每一粒金砂上面都染着华人同胞的鲜血。
甭管卢礼屏是怎么发的,反正是发了,旅美不足四年回归故里,不仅广置田地,兴建祠堂,修葺祖坟,还先后在东莞、番禺、南海、羊城等地建房置业,而且施医赠药,扶危济困,捐资给蒋光鼐的祖父蒋理祥兴办虎门溥善堂、育婴堂,此外,卢礼屏还是东华三院的发起人之一。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卢礼屏来了香港经商,创立仪安号金铺,经营黄金首饰,卢家骢和卢家驺是他的曾孙,两人好像还有个堂姐卢爱玲,嫁给了一个小建筑设计师贝聿铭。
东华三院、贝聿铭等关键词让冼耀文愿意时间阅读了几篇关于卢家的报道,但知道卢氏兄弟的生意是进口钻石,他却没有太大兴趣了解富衡珠宝行的详情。
钻石商当抢于荒野,何须钱进口。
太多的混乱国家往地里一锹三块钻,只要手里攥着7.62,什么颜色的钻石都会有。
“卢家骢当年为了获得国际钻石行业的最新资讯,加入了香港总商会,从商会获得行业情报和联络人资料后,卢家骢远赴海外寻找钻石货源,在以色列找到稳定的货源,在比利时也建立了关系,富衡珠宝行生意就此起来,成了香港最大的钻石批发商。”
冼耀文掏出雪茄袋,取出一支修剪好派给沙努德里,自己点上半截头,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不疾不徐道:“莫希甸先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沙努德里从兜里掏出一只卡地亚银色打火机手表,瞅了眼表盘,随即打着火点燃雪茄,借着吸雪茄的工夫给了自己一点措辞时间。
“冼先生,不知你对钻石珠宝行业有没有兴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