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颔了颔首,冲范玉美琪说道:“老板娘,不用一个个问了,你做主就好,我们只是想吃点在越南才能吃到的美食。”
“稍等。”
范玉美琪离开后,冼耀文说道:“本华,你知不知道穗城中学附近有一间牙膏厂?”
“牙膏厂?”许本华想了一下,说道:“你说的是曾仲海的曾记文具?”
“应该是,上午在酒店遇到一个叫黄道义的人,他说他姐夫和姐姐在那里开了一家文具店,闲余时间研发了一种牙膏。”
“那就是了,曾仲海有在做牙膏,我家里人都在用,挺好用的,比法国货还好。”
冼耀文诧异道:“连你都在用?”
“我有两个儿子在穗城中学念书,他们买回来的,用了好用就一直在用。”许本华解释道。
“这样。”冼耀文颔首道:“堤岸这里如果做生意一时钱不凑手,一般都怎么解决?”
“面子够大可以直接找帮长帮忙或者找同帮籍的有钱人借,时间充裕可以参加标会,堤岸这里有不少人参加标会,不为了得标,就为了多担几个会脚,赚点利息。”许本华笑着说道:“也有人是为了能吃点好的。”
“嗯?”
“耀文,这里的标会集会时的餐资都是由得标者一力承担,而且前几年开始盛行得标者得标后要设宴款待会首和会脚,标会已经变了,不再是一早互帮互助的互助会。”许本华叹了口气。
“这样。知道曾仲海是哪里人吗?”
“好像是梅县客家。”
“这边梅州人多吗?”
“很少。”
“标会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去奥希尔街找塔米尔人,十出十二归,月息20%。”
“不找银行吗?”
“耀文,堤岸的华商普遍文化水平较低,不喜欢投资需要高水平专业知识的银行,即使可以聘请管理、会计和财务方面的优秀专业人士分担职责,但大多数人的心态是一样的,他们只想在程序和文件问题较少的行业直接筹划和经营,尤其是尽可能少与官府有所触碰。
华商缺钱很少会去银行贷款,而且大部分华商也不可能从银行贷到款,他们缺乏银行认可的抵押物,也很难找到担保人。
堤岸原来有一个潮州富商郭琰,出身贫寒,初以收破烂为生,后买卖牛皮、鱼漂、鱼翅,由于经营有方,创办一间通合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包括收购六省的谷米卖到新加坡,成为数一数二的大富商。
后来因为得知大街市不够地方给越来越多的商贩摆卖,就在郊区买了一片土地,申请自资建立一座宽敞舒适的街市捐出,更在街市两旁建立两排商店出租,这就是今日的新街市。
新街市的工程是郭琰1926年启动,但他并没有看到完成就过世,1928年,新街市投入使用,殖民政府为了表彰郭琰的贡献,在法国订制一座真人大小青铜立像,把它矗立在新街市的中心。
青铜像矗立在新街市的中心,高高在上,由一个白色大理石制成的石台环绕着,左右有两个小水池,旁边各站立着两只青铜麒麟,上面各有两条青铜巨龙向着下面的水池喷水,围栏前摆放香炉,供民众祭拜和纪念郭琰。”
说着,许本华露出讥讽之色,“青铜像的香火非常旺盛,只不过大部分人不是抱着感恩郭琰的心思祭拜,而是把郭琰当成了财神。
青铜像是1929年11月立的,那时候世界经济大萧条,郭琰死后,他两个年长的儿子负责管理家族生意,他们和郭琰一样,继续为印支银行的债务人提供担保并收取规定的佣金。
但债务人竞相违约,导致郭家庞大的财富崩盘,银行也跟着陷入困境。
现在,郭家后人有的离开堤岸,也有的留在这里生活,有的开间杂货铺,有的给人做事,郭琰的青铜像香火一直旺盛,郭家后人却无人提及、关心,仅次于黄家的郭家烟消云散。
有了郭家的前车之鉴,堤岸再也没有富商愿意借大笔钱给不知根知底的非同帮籍华人,更没人愿意提供担保,梅县客家人想集资非常困难。”
临了,许本华直接点出冼耀文真正想了解的。
“郭琰有很多善举?”
“堤岸的潮州义安会馆是郭琰发起建立的,通合公司自备资金在会馆周围租地建造105间房屋,每年向会馆缴纳租金,20年期满后,产权归会馆。
几十年前,这里的华人都想落叶归根,但不是每个后人都有能力将先人送回国安葬,郭琰把潮州人公墓的遗骸化成骨灰,送回汕头存心善堂保管,登报通知已故潮侨的亲属按期到存心善堂领回安葬,逾期则由善堂代为安葬。
郭琰不仅赞助西堤的各华人学校,且出资选送华人青年去西方深造。”
“喔。”冼耀文颔了颔首,“如果黄道义和曾仲海值得投资,我会给他们投资,后续的事宜还需本华你多担待。”
许本华笑道:“我非常乐意。”
冼耀文淡笑一声,“听你说了不少堤岸的富商家族,我现在有兴趣听听许家的故事。”
“我家没什么好说的,在越南待得够久,一代又一代,慢慢积累了一些土地和物业,家族一直没有涌现出经商天才,庸庸碌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数百年风雨飘摇,许家屹立不倒,这是大智慧,下次再来堤岸,我想去许家登门拜访,从伯父那里取取经。”
“好啊,我倒屣相迎。”
随着两人聊天的继续,范玉美琪将一道道美食送上桌,几人动筷之后,店里来了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冼耀文瞄了一眼,按法国的军衔制度进行辨认,认出是两个中尉。
许本华认识其中一个,隔着坐寒暄了几句,随后对冼耀文说道:“这个军人叫邓文光,是阮氏梅英的小舅舅,以前在这里见过。”
邓文光这个名字冼耀文听着耳熟,阮文绍、邓文光这两个名字是捆绑在一起的,邓文光是阮文绍的铁杆盟友,这两人好像是军校的同学。
冼耀文先默认邓文光边上的中尉是阮文绍,然后调出他记忆中的阮文绍照片进行比对,还别说,把他记忆中的阮文绍发腮往回缩一点,和眼前的这张面孔可以画个“≈”。
昨天许本华已经说过堤岸是七远的势力范围,法国和保大帝在城里都没有驻军,这么说来,即使默认两人在一个军营服役,也是大老远来堤岸吃饭,不消说,肯定是奔着阮氏梅英来的,许本华只说见过邓文光,没说见过阮文绍,很可能是第一次看见。
邓文光带着一个同学来见自己外甥女,相亲味越想越浓。
“还不错,不枉我放弃品尝其他美食的机会。”目光再一次不经意瞥过疑似阮文绍,冼耀文低头从菜盘里夹了一只蟹钳到手里,手指发力捏碎外壳,将蟹肉剔出来喂给蔡金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