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颔了颔首,“那次之后,你有没有跟蔡大头见过面?”
“没有。”李愫秋轻轻摇头。
“你个人生活上有没有发生变化,我知道你在教堂当义工,有饭吃没工钱,你们两个人还有孩子,仅靠你丈夫一个人的微薄收入只能勉强度日。
就我所知,调景岭的难民已经有不少人在外面找到稳定的工作后搬离那里,估计也有你身边的熟人,你是否羡慕过他们?是否想过出去找工作?”
“有,想过,我已经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还没开始上工。”
“什么工作?”
“私家看护……我之前是部队的护士。”
“在医院还是在病人家里?”
“病人家里。”
“月薪多少?”
“一百五十块。”
“病人难伺候吗?”
“不太难。”
“病人家在哪里?”
“湾仔。”
冼耀文看向高雄,问道:“你经常买当天的报纸吗?”
“很少买,都是买按斤称的。”
将目光放回到李愫秋脸上,冼耀文说道:“前些日子报纸上有刊登招聘护士的广告,你有没有看到过?”
“我看到的时候招聘已经截止了。”李愫秋满脸遗憾道。
“嗯。”冼耀文颔了颔首,不疾不徐道:“在外人眼里,你是调景岭的难民,心心念念盼望着收到入台证奔赴台湾,这是不稳定因素之一。第二,内地的证书在香港不被承认。
第三,就我所知,调景岭对外的交通极不方便,只有社会局(社会福利署前身)的运粮船来往调景岭与港岛之间,而且只准社会局工作人员搭乘。
难民要外出,必须上将近三个小时,攀过崎岖的山头到鲤鱼门码头,再乘街渡到港岛这边的西湾河渡轮码头。
有这三个不利因素在,你是如何找到私家看护的工作?有面子很大的人给你做保人?”
“我,我……”看见自己丈夫狐疑的目光,李愫秋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地说道:“是,是白大姐帮我介绍的。”
“看着我。”冼耀文在茶几上轻敲一下,表情严肃地说道:“白大姐是做什么的?”
“不,不知道,她已经搬到外边住。”
“你和她之前关系很好?”
“是。”
“那她搬到外面后是不是过得很好?”
“她的衣服很名贵。”
“她是不是经常回调景岭看你?”
“最近经常去看我。”
“你遇见廖大头之后的最近?”
李愫秋迟疑了一下,“是。”
“知不知道她在内地的时候是做什么的?”见李愫秋纠结犹豫,冼耀文再次敲击茶几,“回答。”
“舞女。”
“白大姐名字。”
“白如露。”
“上海人吗?”
“是的。”
冼耀文拿起边上的电话打给张力,待接通,说道:“我,露西的真名是不是白如露?”
“露西……”电话那头的张力想了一会说道:“好像是的,记不太清了,我看下名册。”
窸窸窣窣一会后,电话那头说道:“是叫白如露,上海人,平时都不叫真名,一下子真想不起来。”
“福义兴的蔡大头是不是常客?”
“三角码头的蔡老大?”
“嗯。”
“每个星期都会来,是露西的熟客。”
“知道了,你让人去看一下露西现在有没有客人,如果没有,帮我买她两个钟,让她去我办公室等着,我要见她。”
“好的。”
冼耀文放下电话,冲高雄说道:“听见了?”
高雄脸色铁青,嘴里喃喃道:“是蔡老大绑了我女儿?”
冼耀文不理会高雄的喃喃自语,自顾自说道:“如今香港这世道跟北宋年间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魑魅魍魉逃出阴阳界在人间游荡,三姑六婆九大行焕发新春不足为奇。
高先生,明代有一本奇书,讲述了一男几女的爱情故事,在书中有一句话,翻译成白话的意思就是‘爱情虽美好,尚需潘驴邓小闲做支撑’。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女儿不会出什么事,大概在外面过几天好吃好喝的日子就会回去,你可以放宽心。当然,我也知道你思女心切,没见到人没法安心,你稍等,我去换件衣服,帮你把女儿找回来。
坐坐坐,客套话不必说。”
安抚住要站起来致谢的高雄,冼耀文起身往卧室走去。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出现在丽池园办公室。已经在办公室沙发上等着的白如露见到高雄夫妻两人,脸色瞬时变幻。
冼耀文问戚龙雀要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着,随后走到白如露身边,挨着她坐下,将烟塞到她嘴里,“吸两口定定神,我要是没记错,你上个月领了差不多一千二,是丽池园的功臣,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
说完,冼耀文静静地看着白如露躲闪着高雄夫妇的目光,一口接一口急促地吸着烟。
正常情况下只能吸掉不到半支烟的时间节点,因为烫手,烟头已从白如露指尖掉落,她手忙脚乱地拾捡起落在沙发上的烟头,重重地吸上一口,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抹了抹沾上烟灰的指头,继而双眼看向冼耀文,等待他发落。
“孩子是不是在你那?”
“什么孩子?”白如露一脸无辜道。
冼耀文不以为意,只是淡声说道:“不要自作聪明,你现在才装无辜已经晚了,如果没点把握我不会把你叫过来。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不代表不能让你吃点苦头,不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最后问你一次,孩子是不是在你那?”
白如露目光闪烁了几下,从嘴里吐出一个“是”字。
冼耀文将手放在白如露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第一,我会买你今天全钟,等下你带高先生、高太太回家接孩子。第二,拿出八百封一个红包给孩子。
第三,媒婆也好,牙婆也罢,你想做就做,这是你的自由,但最好只利诱,不威逼,更别打小孩子的主意。以后呢,做事机灵点。”
再次轻拍白如露的大腿,冼耀文起身走到高雄身前,“高先生,八百元不算多,却是一个可以当作本钱用来创造奇迹的数目,如果在我手里,我有信心在新年之前翻上十倍。”
说着,他指了指白如露,“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呢,挺能干,每个月都能帮我赚不少钱,站在我个人的立场,有点难办。所以,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满,想做什么只能自己来。”
高雄向冼耀文鞠了个躬,满脸感激道:“能找到女儿我已经很满足,非常感谢冼先生你的帮助……”
“哎,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受之有愧。”冼耀文摆了摆手,随即伸出右手和高雄握了握,“知道你着急见女儿,不耽误你,快点去吧。”
打发走白如露三人,冼耀文让鸡瘟坐在自己对面。
“白如露也是你的熟人?”
“是的,先生。”
“在调景岭熟人不少?”
“不少。”
鸡瘟心中有了一丝忐忑。
“讲个故事。”冼耀文点上雪茄,不疾不徐道:“从前,在阿拉伯有一个少年阿拉丁,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个巫师的指引下,他得到了一盏神灯,擦拭神灯可以召唤一个黑神仆帮助他实现愿望。
有一天,阿拉丁遇见一对女儿走失的夫妻,他擦拭神灯,许下愿望:‘神灯,神灯,帮他们找回女儿。’
黑神仆出现,女儿被找回。阿拉丁的事被人传颂,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谁有困难都来找他,阿拉丁有求必应,因为帮助人使他快乐。
某一天,他刚帮助一个贫苦的樵夫找回掉在河里的金斧子,村里的小伙伴脚步匆匆地来找他,说阿拉丁的母亲不小心从山上滚落,快要不行了。
有神灯在手,阿拉丁并不慌张,他来到山脚,见到自己母亲,拿出神灯轻轻擦拭,许下愿望:‘神灯神灯,让我母亲恢复健康。’
这一次,神灯并没有出现,因为阿拉丁使用太频繁,神仆的神力已经耗尽。”
顿了顿,冼耀文接着说道:“阿温呐,熟人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但要量力而行,这次的事你应承下来,然后找我帮忙,是因为你认为我能帮得上忙,但是,我想我帮忙的方式应该和你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指了指戚龙雀、谢惠然,又指了指鸡瘟,“你认为的那种方式,是我,是你们,我们大家一起用血汗创造出来的,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就是损己利人,这个己不只是你个人,单单你一个人乐意没用,需要征求大家的意见。
今天是你第一次找我帮忙,我顾及你的面子,也给你面子直接出手相帮,下一次,你自己思虑周祥再向我开口。
如果帮人使你快乐,不管是什么忙非帮不可,我只能告诉你我这盏神灯不是每次都会显灵,你能占到的份额是有限的,用得多了,为了公平起见,只能从你享有的福利里扣除。”(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