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种猪加上,谢谢。”
又是一记白眼,米歇尔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躺椅边坐下,点上一支烟,望着已经靠近的冼耀文说道:“招商会你要缺席?”
“最难的部分我已经攻克,如果简单的事情都要我亲力亲为,下面的人都应该开掉换一批新人。”
“你是不是对我插手人事有意见?”
冼耀文占了半张椅子,挨着米歇尔坐下,“你多虑了,我对权力并不痴迷,也不留恋友谊公司总经理的位子,如果你能找到人替代我,我会非常开心。”
米歇尔莞尔一笑,“我猜你舍不得友谊影业总经理的位子。”
“恰恰相反,那个位子是枷锁,我被羁縻,不可随性而为,跳出来反而能肆无忌惮。”
“嗯哼,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米歇尔一语双关后,话题来了个大跳跃,“亚当,说说中华制衣。”
“你想让我现在履行承诺?”
“为什么不。”
无需犹豫,答应周孝赟入股时,冼耀文已经想到了米歇尔这边,“750万,20%,你和我的股份注入一家新公司,为第二轮和第三轮融资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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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第一大股东的持股数?”
“也为了将来方便套现,多套几层壳,我们撤出比较容易。”
“你不打算长久经营中华制衣?”
“你说对了。”冼耀文颔了颔首,“从一开始我对好运来的市场定位就是亚太地区,更确切地说是汉语文化圈,虽然好运来现在刚处于初级开拓期,但已经能看见它的瓶颈在哪里。
大致来说,好运来会经历三个阶段:快速增长期、瓶颈期以及衰退期。
制衣业几乎不存在技术门槛,拥有一两千元的起步资金就能办一家小制衣厂,衬衣款式相对固定,我们能做,别人也能做,好与不好的区别只在于材质、做工,这两样只要舍得投入成本和精力,谁都可以做到。
好运来现在有一定的名气,但不是天下闻名,等到它的名气再上一个台阶,等到制衣业同行将它的成本了解清楚,好运来就会陷入同质化竞争。
意思就是竞争对手和好运来做同样款式的衬衣,品质相差无几,然后模仿好运来的营销策略,甚至直接冒用好运来品牌,但是价格压低20%甚至更多。”
冼耀文轻笑一声,弹了弹烟灰,“中华制衣执行高薪制度,且有不少福利,这两样加高了不少成本,尽管如此,好运来的利润率依然很高。
竞争对手没有福利,也不执行高薪制度,薪水尽可能压低,对利润率的期待值也降低一点,这样一来,同样一件衬衣,竞争对手即使将价格降低到好运来的30%,依然有利可图。
面对这样的竞争对手,好运来如何自处?”
米歇尔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好运来扩张的速度越快,将来市场萎缩的速度相对也会更快?”
“知道秦始皇吧?”
“嗯哼。”
吸一口雪茄,冼耀文不疾不徐道:“秦朝最富有的人是巴寡妇清,她的成功之道就是敏锐地抓住秦始皇追求长生不老的心理,第一时间拔得头筹,为秦始皇独家供应朱砂。
汉代最富有的人……”
冼耀文摆了摆手,“太遥远的我就不说了,你一个番婆未必知道,我就说近代的,一个是伍秉鉴,另一个胡雪岩,这两个人你应该都有所耳闻,怡和银行刚在羊城创建的时候还叫渣甸洋行,后来搬到香港,借助怡和行的名声更名为怡和洋行。
当时伍秉鉴能成为全球最富有的人,是借助了乾隆发布的命令,洋人来华贸易只准通过羊城一口,这一政策让羊城十三行垄断全中国的对外贸易,也成就了它的繁荣。
伍秉鉴的成功之道,可以归纳为垄断。
胡雪岩应该不用我多说,或许你爷爷当年为了见他一面,做出过很大的牺牲。”
“王有龄、左宗棠。”米歇尔摇头晃脑地说道:“胡雪岩的成功是政治投机的成功,他成也政治,败也政治。”
冼耀文嬉笑道:“你一个番婆在我面前摇头晃脑之乎者也,有点不尊重我,你还是讲英文好了。”
米歇尔不苟言笑道:“亚当,请继续严肃的话题。”
“ok。”冼耀文耸了耸肩,说道:“自秦汉以来,中国历代最富有阶层,都有一个共同点:巨额财富积累并非依靠创新,而是靠政府的特许经营和获得垄断地位。
既然巨额财富积累的核心是维持与权力的友谊,甚至是输送利益,权力赋予准入机会和垄断地位,进而获得巨额财富,那么财富要么用于个人享受,要么用于利益输送,绝不会用于技术创新。
头部是如此,中下层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加上过去几十年社会动荡,朝不保夕,更加没有多少人去技术创新。
纵观华商前几十年的发展之路,绝大多数()
人都在走别人走过的路,较优秀者引进西方已经成熟的生产体系,生产自己的产品,见到这种产品有市场,就会有无数人挤进去分食。
好在内地的市场够大,而且没有哪一家企业发展到较大的规模,大家把市场分而食之,都能吃到六七分饱。
如今情况不同了,小小的香港挤进来一大堆从内地过来的华商,香港缺少资源,可供发展的工业有限,加上巴统的成立,选择面变得更窄,相较之下,纺织业成了比较好的选择。如无意外,香港纺织业马上会迎来爆炸性的发展。”
冼耀文摊了摊手,“好运来越成功,跟风模仿就越多,金得利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大概还会冒出好来运、运来好、来好运,产品泛滥,品牌区隔模糊,同质化竞争达到一个顶点,就会演变成激烈的价格战,不求赚钱,只求把竞争对手都熬死,剩者为王,谁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
“经过激烈的价格战,还会有胜利者吗?”米歇尔问道。
“白热化的价格战一旦开启,就不存在胜利者,所有人都是输家。不能形成事实上的垄断,在香港根本不可能打造出有影响力的大品牌,最多只是偏安一隅。
中华制衣的中远期发展不能寄希望于好运来,只能着重发挥廉价劳动力的优势,依靠给人工昂贵的企业代工取得利润。”
“在价格战打响之前,你是不是准备把好运来品牌出售?”
冼耀文摆了摆手,“不会,我只会对外出租好运来衬衣的贴牌权,获得授权,生产的衬衣可以贴好运来的牌子,只要交钱,我就给授权,谁都可以。”
米歇尔哈哈笑道:“照你所说,好运来品牌还有继续持有的意义?”
“当然是有的,好运来是我创立的第一个品牌,有非常大的纪念意义,或许将来我在澳门开的酒店就叫好运来。”
“澳门开酒店?你想介入***业?”
“有点想法,不过是以后的事,以后我们再慢慢聊。”冼耀文看了一眼手表,“证券交易所和证券经纪协会于1947年合并为香港会,因为内地的战争,不少上海商人移居香港,受益于外来资金的流入,股市曾一度较为活跃。
但1949年战争格局已定的背景下,大量商人和资金财富随之东移,香港股市急转直下,成交活跃度也出现明显收缩。
上海人对金融活动的参与有年头了,期货、股票,被收割了一次又一次,依然热情不改,只要有投机的机会,北角的上海居民还是会参与进来。
资本都是逐利的,随着从事贸易的资金大量投入到工业生产,香港的工业发展势头会起来,自然会吸引大量外资进入香港参与投资,实体投资进入和退出都比较繁琐,投资在相应股票上会方便许多,形势不好随时可以撤出,追涨杀跌,灵活机动。”
“亚当,你预测香港股市会繁荣起来?”
“是的,会有一段时间的繁荣,然后在某一刻股市发展又陷入停滞。”
“为什么停滞?”
冼耀文睖了米歇尔一眼,“冷战格局下的意识形态斗争,美国新闻署已经在鼓吹人民资本主义,宣称美国的资本主义实际上做着***所承诺的事,而苏联的社会制度则是建立在奴隶般的劳工基础上。
舆论战即将打响,大概以后经常能看到双方互相抹黑的新闻,诸如苏联是狗屎;美帝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食不果腹;美国的跟班英国朝不保夕,在英国佬的控制下,香港人人沿街乞讨。
香港是意识形态斗争的桥头堡之一,等到斗争白热化,你觉得左右派能保持克制,只把斗争维持在文字和语言的互相谩骂、抹黑?
被骂多了,憋了一肚子邪火,总想着通过一种更直接的方()
式进行表达倾诉,举起横幅上街痛痛快快呐喊,见到反对者,挥出正义的铁拳。
说不好是什么时候,但香港总会乱上几次,到时候我们将面临一次抉择的机会,对香港的未来保持乐观还是悲观,乐观抄底,悲观走人。”
米歇尔沉思片刻后说道:“亚当,我不得不承认,你所说的大概率会成为现实,看来从明天开始,我要关注大陆和台湾发行的报纸,一切事情在发生前都有征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