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接陕西平章塔察儿急奏,报称周王和世,勾结陕西,变在旦夕了。原来和世系武宗长子,从前武宗嗣位,既立仁宗为太子,丞相三宝奴,欲固位邀宠,曾与康里脱脱密谈,拟劝武宗舍弟立子。康里脱脱道:“太弟安定社稷,已经正式立储,入居东宫,将来兄弟叔侄,世世相承,还怕倒乱次序么?”持正不阿,难为脱脱。三宝奴道:“今日兄已授弟,他日能保叔侄无嫌么?”康里脱脱道:“古语尝云:‘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我不负约,此心自可无愧;人若失信,自有天鉴。所以劝立皇子,我不便赞成!”三宝奴嘿然而退。至延佑改元,欲立太子,仁宗颇觉踌躇,以情理言,当立和世,何待踌躇。铁木迭儿窥透上旨,便密奏道:“先皇帝舍子立弟,系为报功起见,若彼时陛下在都,已正大位,还有何人敢说!就是先皇帝亦应退让。今皇嗣年将弱冠,何不早日立储,免人觊觎呢?”仁宗道:“侄儿和世,比朕子年龄较长,且系先帝嫡子,朕承兄位,似宜立侄为嗣,方得慰我先帝。”铁木迭儿道:“宋太宗舍侄立子,后世没有訾议,况宋朝开国,全由太祖威德,太宗无功可录;加以金匮誓言,彼此遵约,他背了前盟,竟立己子,尚是相安无事。今如陛下首清宫禁,继让先皇,以德以功,应传万世,难道皇侄尚得越俎么?”仁宗闻言,尚是沉吟,铁木迭儿又道:“陛下让德,即始终相继,恐后代嗣君,亦未必长久相安。老臣为陛下计,并为国家计,所以不忍缄口,造膝密陈。”仁宗不待说毕,便问道:“你说舍子立侄,不能相安,莫非是争位不成?”铁木迭儿道:“诚如圣论!自古帝王,岂必欲私有天下!特以储位未定,往往有豆箕相煎,骨肉相残的祸端。即如我朝开国,君位相传,非必父子世及,所以海都构衅,三汗连兵,争战数十年,至今尚未大定,陛下何不惩前毖后,妥立弘规,免得后嗣争夺呢?”
佞臣之言,最易入耳,非明目达聪之圣主,鲜有不堕入彀中,试观铁木迭儿之反复陈词,何一非利害关系,动人听闻,此谗口之所以可畏也。仁宗矍然道:“卿言亦是,容俟徐图。”已入迷团。
铁木迭儿乃退。
静候年余,未见动静,不免暗中惶急,遂私与失列门商议。看官,你道失列门是何等人物?就是前日传太后旨,擅杖张珪的徽政院使。原来太后老而善淫,因铁木迭儿年力垂衰,未能逞欲,有时或出言埋怨。铁木迭儿善承意旨,遂荐贤自代。仿佛吕不韦之荐嫪毐。太后得了失列门,甚为合意,大加宠幸。因此失列门的权势,不亚铁木迭儿。铁木迭儿与他晤谈,叙述前日密陈事,失列门笑道:“太师的陈请,还欠说得动人!”铁木迭儿道:“据你的意思,应如何说法?”失列门道:“太师才高望重,难道不晓得釜底抽薪的计策么?目今皇侄在都,无甚大过,你教主子如何处置?在下恰有一法,先将他调开远道,那时疏不间亲,自然好立皇子了。”铁木迭儿喜动颜色,不禁拱手道:“这还要仰仗你呢!”失列门道:“太师放心!在下有三寸舌,不怕此事不行。”一蟹胜似一蟹。果然过了数日,有旨封和世为周王,赐他金印,出镇云南。
失列门之入谗用虚写。
过了一年,复立皇子硕德八剌一作硕迪巴拉。为太子,兼中书令枢密使。和世在云南,已置官属。闻仁宗已立太子,颇滋怨望,遂与属臣秃忽鲁、尚家奴及武宗旧臣厘日、沙不目丁、哈八儿、秃教化等会议。教化即常侍嘉珲。道:“天下是我武宗的天下,如王爷出镇,本非上意,大约由谗构所致。请先声闻朝廷,杜塞谗口,一面邀约省臣,即速兴兵,入清君侧,不怕皇上不改前命!”密谋胁君,亦非臣道。大众鼓掌称善。教化复道:“陕西丞相阿思罕,前曾职任太师,被铁木迭儿排挤,把他远谪;若令人前去商议,定可使为我助。”和世道:“既如此,劳你一行。”
教化遂率着数骑,驰至陕西,由阿思罕问明情形,很是赞成。当下召集平章政事塔察儿,行台御史大夫脱里伯,中丞脱欢,共议大事。塔察儿等闻命后,口中甚表同情,还说得天花乱坠,如何征兵,如何进军,不由阿思罕不信,议定发关中兵卒,分道自河中府进行,谁知他暗地里写了奏章,飞驿驰报,俗语说得好:
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未知元廷如何宣敕,请看下回表明。
铁木迭儿之奸,中外咸知,仁宗亦岂不闻之?况台官劾奏,至四十余人之众,即贤明不若仁宗,亦不至袒庇权奸,违众愎谏如此;就令重以母意,不忍遽违,而左迁杨朵儿只,果胡为者,读史者或以愚孝讥之,实则犹未揭仁宗之隐,迨观舍侄立子之举,出自铁木迭儿之密陈,乃知仁宗之心,未尝不以彼为忠。私念一起,宵小得而乘之,是殆所谓木朽而虫生者。然则仁宗之心,得毋谓妇人之仁耶!前回叙仁宗之善政,不忍没其长;此回叙仁宗之失德,不敢讳甚短,瑕不掩瑜,即此可见矣。</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