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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
他刚才叫她“冷冷”。
游其森咽了口唾沫,可嗓子还是火辣辣的,哑声开口:“我怕他们知道你全名,以后会找你报仇。”
忽然有一辆重机疾驰而过,那种野火少年午夜街头不要命狂飙,带过一阵风,把苏冷浓密黑发往前卷。
“你们男人……”苏冷似笑非笑讥诮着什么。
游其森心头一颤,怔怔望着眼前这个颓靡冷艳的少女,而苏冷喃喃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
眼前覆下一片阴影,游其森随之起身跟过去,“我送你回家。”
苏冷正在点烟的手停了停,忽然盈盈一笑,“我突然想吃钟水饺,你带我去店里吃好不好?”
游其森没有拒绝她的理由,除此之外,再多的一时都想不起来。
这家店藏在市中心保留下来的巷子深处,每天晚上十点开始营业,通宵,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即使凌晨,依旧炊烟袅袅,队伍排老长,轮到苏冷的时候,她仰头看菜单很久都没有反应,惹得队伍后面一片不满。
游其森插兜站在旁边,也不催她,一双眼沉沉凝注在她淡然的脸。
苏冷好似毫不在意别人的异样目光,对辱骂也充耳不闻,若无其事仰头游其森:“你平时经常给我们买的是什么馅来着,我突然忘记了。”
一时间,所有人不善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游其森身上,他略觉尴尬清了清嗓子,低头触上苏冷似笑非笑的眼睛,很奇怪,他并不那么紧束了。
仿佛和她在一起犯错也是一件轻松的事。
苏冷把他的棒球帽抢到自己头上戴,整张脸在暗影里,表情不那么清楚,但嘴角狡黠是清晰。
在等待饺子做出来的过程中,苏冷又和游其森保持距离,屈腿靠在墙角抠指甲,很孤僻的感觉。
其他人这时候看他们的眼神变得有几分谅解。
哦,原来是小情侣吵架啊。
游其森心跳得很快,像尘埃漂浮在粉红色晚霞里,他心虚且罪恶的享受这份他与路人心照不宣的感觉。
后来,他亲自调料,苏冷看他在调料台前熟练的动作,才反应过来,原来平时他们为之着迷的蘸水,有一半味道出自游其森的手。
把饺子端到一张靠近电风扇的桌子,筷子摆放好,游其森从冰柜拿两瓶水,自己拿着一瓶走出去抽烟。
苏冷自己默默进食,舌头麻木,觉得越吃肚子越涨,一点平常让她回味无穷的滋味都没有。
后来,她端着碗走出来,靠在车那里吞云吐雾的游其森余光立马捕捉到她,以为她是出来找他的,下意识想掐烟走过去。
可苏冷只是在店门口毫无形象地蹲下,裙摆拖地也不在意,捧碗听对面一家私人酒馆有乐队在弹唱。
游其森远远看着,烟也彻底忘记抽了,看她不停转换拿碗的手撩拨被风吹乱的碎发,在路灯下清寥的影子晃动不止,比一缕月光还要单薄脆弱。
宿舍群里不停有人艾特他。
原来这么多人没睡。
原来这个晚上,是这么多人的不眠夜。
季见予和谈时边拉到人准备开局。
据说暑假开始时,谈时边和李尤尖也吵架了,大家伙都好奇李尤尖那性子也能吵起来?肯定是谈班长你太过分了。
再听说他们一个月都没联系,都为他捏把汗,“你这是和人家分手了?”
虽说李尤尖家不在城市,可也不至于一个月不说话不见面吧。
季见予调侃一句,“你完了。”
谈时边烦得要死,想起放假那天傍晚就头疼,心窝子难受。他的确一气之下说了“分”这个字,可李尤尖也绝情又强硬啊,刺他一句“本来就是你非要谈的”。他气得肺炸,两人不欢而散。
谈时边放弃了暑假带她出去旅游的计划,连偷偷跑去雅县看她的惊喜也取消,决定冷一冷她。他的确不甘心,觉得这段感情是他爱得更多,李尤尖又说那句话,无异于践踏他的一腔深情,好像一切都是他强迫她,她是迫不得已才和他在一起。
可没气几天,他自己就忍不住了,主动给她发短信。
但石沉大海,没有一条得到回复的。
谈时边心灰意冷,气恼又痛苦,整个暑假过得浑浑噩噩,想着开学见了面一定要好好惩罚她。
游其森把屏幕摁灭,跨坐上车静静等待后视镜里慢吞吞走出来的苏冷。
一切准备就绪,可苏冷并没有打算坐他的车。
“我去桃源居,就几步路。”
游其森脸上没什么情绪望着她,苏冷把帽子摘下来随手捋头发的一连串动作,让他心脏发紧。
“这个暑假我和季见予住一起,早知道这家店就在附近,我说不定会吃到腻。”
苏冷笑了笑,把帽子递过去。
游其森手部肌肉发僵,一时根本抬不起来。昏暗巷子里,星星也难以坠落,他眼前却晃过了一阵阵白昼似的光。
“你家也在附近吧,真不够意思啊,你好像从没邀请我们去玩。说来也奇怪,我和季见予经常在这附近晃荡的,居然一次都没偶遇你。最好别开车了,毕竟喝了酒,走几步当醒酒也不错,你说呢?”
苏冷提醒完他这一句,很潇洒离开了。
游其森呼吸作痛,最终骨架坍塌般伏倒在车头,在自己断续深促的呼吸声中久久无法平静。
回到桃源居,打开门一片漆黑,苏冷知道他没有回来。
本来这段时间他来这边就是因为她在。
但他说过,初中的时候周末会回这边住,所以书房留有很多他的旧物。苏冷偶然翻到过他的八中校服,和在蟠龙那栋别墅的实小校服一样,完整保留。
他这个人会如此珍视这种旧物,挺让人意外的。
苏冷开了一盏台灯,她向来不太喜欢明亮的环境,很轻松发现了柜子里那台富士X-S10
他说他不喜欢拍照,所以这台相机像是没用过几回的样子,崭新依旧。可谁想到,它陪他吹过粗粝风沙、见过高原无垠的星空。
还有旅途陌生美丽的女大学生,也曾被它的镜头框住。
苏冷翻了一下,发现相机里最后的照片是三年前,应该是八中众人在苦练体育中考项目时,季见予惬意自在地帮大家记录下痛苦又难忘的奋力拼搏时刻。
很难想象,他曾是如此“热心肠”。
再往下翻,看到皑皑雪山、碧蓝天空等全景图时,苏冷下意识关闭了自己的气道。
原本以为,她的心已经被酒精泡死了。
亲眼见证自己母亲出.轨,男朋友不满十五岁就和大学生玩公路言情的套路。
苏冷面无表情看完了博主口中所说的照片——他给她拍的。
每一张地上的剪影,都可以证明博主对面是一名虔诚认真的摄影师。
曾经的季见予,时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会在他乡和一群陌生人围坐在篝火前喝酒,热爱生活,享受随心所欲的邂逅与悸动。
到她苏冷手上时,他厌恶酒精与繁华,沉浸钻研物理难题,因为她闹脾气的一句“不要和我说我听不懂的东西”,就和别的女孩聊数字公式。他不再喜欢拍照,为她买一台富士单反,是因为吃醋不想她被别的男人拍,仅此而已。
永恒不变的,只有那些单纯为他前赴后继的漂亮女孩。
', '>')('苏冷原本以为,费尽心机的江橙、热情大胆的新加坡女孩、小动作不断的焦璐、聪慧的二中王奕然……到此为止了。
因为这些女孩的小把戏有无数男生为苏冷使用过,一颗执着的心也有无数男生为苏冷拥有过。
她以为自己和季见予是平等的,是可以互相伤害的。
可事实是,没有男生会真正对不识好歹的苏冷念念不忘。而倾慕季见予的女人,不止永远在路上。
热情洋溢追了几个月的帖子,男主角是自己男朋友。在苏冷和初恋吵吵闹闹连接吻都心惊忐忑的时候,季见予已经在和女大学生玩暧昧,在条件艰苦的旅馆事无巨细为对方吹头发、煮红糖水。
什么年纪类型的异性都甘愿和季见予尝试一段难忘情事。
季见予是千帆过境。
苏冷自己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死死捂着嘴巴,无声哭了出来,泪水不断滑过指缝,痛得浑身痉挛。
对尤眉兰和焦显平的事,苏冷始终抱有一丝希冀,觉得他们旧情再难忘也不会背叛各自家庭。只不过她要面子,不肯在季见予面前承认,始终呈现戒备状态。
可他们真是一对奸.夫.淫.妇。
季见予情史丰富,苏冷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不以为然。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同样精彩富饶。可当她默默比较她和季见予朋友圈谁的点赞数多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不起自己了。
有女人时隔四年依旧对他念念不忘,试图在网上发帖重新找到曾经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小男孩时,苏冷彻底崩溃。
她受够了自己男朋友总被人觊觎的感受,也厌倦了亮出正牌女友身份去阻挡旁人臆想的过程。
她不肯承认自己伤痕累累,只觉得她是苏冷,不需要为一个少年陷入这种困境。
哪怕对方是季见予。
苏冷依旧认为自己足够优秀、足够耀眼。
但对方是季见予。
他的路途是无穷无尽的,心境强大到装不下太世俗的东西,所以他永远不会因为她而陷入需要强调认证自己足够优秀、足够耀眼的困境。
苏冷擦干下巴一滴泪,拨通季见予的电话。与此同时,外面的门锁被轻声打开了。
凌晨四点,季见予不可能拖着一身酒气回家,即使知道她不在,他还是如往常回来一样蹑手蹑脚。
看到来电时,他心跳漏停一拍,但表情痛苦看着屏幕闪烁许久,才缓缓接起来。
“我们分手。”
世界岑寂一秒,季见予随手把钥匙抛到鞋柜,“咣”一声,苏冷缩在黑暗里也没有听见。
她的耳朵被泪堵死了。
“你在玩我。”季见予发狠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踢了鞋随意靠在玄关,单手拿烟、打火。
他完全没当回事,不相信她会在一顿美好晚餐后分开不过几小时就和他提分手。
好吧,虽然那顿晚餐并不算愉快。
可她妈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关他屁事。
即便如此,季见予还是狠毒恨起了那对狗男女。
他觉得苏冷需要冷静,所以他没联系过她。他也需要冷静,不能对她恶语相向,他知道她会被吓到。
可他的暂时放手迎来什么?
她说分手。
即便那次闹得这么凶,无数次冷战,一言不合就拌嘴,小旅馆那晚过后,苏冷真的再没提过这两个字。
季见予手不停地抖,以至于烟很久都没点燃,焰火持续腾升,他低头看到了她那双漂亮高跟鞋,就在他脚尖一厘米之外。
与此同时,他的沉默惹恼了苏冷,现实与电话那头同时传来一声巨响。
“我他妈说分手!你聋了是不是!玩玩玩,我不是别人,没空也没兴趣被你吊着又无情甩开,没空和你玩!”
苏冷把那台昂贵的相机砸了。
他漫不经心的慵懒淡漠,让她觉得自己像小丑,不过也就是他风流人生里不足为奇的一笔。
他只要还对她有感觉,还想和她接吻、上.床,她就永远没有权力提分开。
一切都要遵循他的兴趣。
就是这么强势霸道。
就像他可以在旅途自由又浪漫的氛围里和女大学生心照不宣玩暧昧,等旅途到终点,回归现实的时候他可以完美脱身,继续做他的天才少年,追逐辉煌人生。
什么情爱都无法困住他。
念念不忘受了伤还想要勇敢表白的只有女方。
季见予心跳一顿,举着手机快步朝书房走,险些一脚踩上屏碎的相机。他怔怔抬头,惊痛到青筋狂跳。当然不是因为区区几千块的老相机,而是如此黑暗又杂乱的房间,像他看到苏冷一瞬间时的内心。
苏冷一开始以为是贼,吓得泪更凶,整个人瑟瑟缩在角落,只有一双眼睛是闪着光的。
看清是季见予,她彻底咬破了嘴唇那块伤口,血腥味最易刺激神经,她把手机砸过去。
“你发什么疯?”
季见予最讨厌别人动不动就乱砸东西,弄出一系列刺耳杂音,苏冷一顿狂举,让他彻底失去耐心,大步走过去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你搞清楚,这是我家……”
苏冷很平静挣开他,“我知道,我过来只是和你说分手的。”
季见予眉头骤然一松,猝不及防又听到那两个字,他冷笑:“一身酒气?你他妈又跑出去喝酒了是不是,说什么胡话……”
伸出去的手被苏冷转脸躲开,下一秒,他喘了口粗气狠狠掐住她下颌逼迫她转回来面对自己。
“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要和你分手。”
“我不分。”季见予很快又平静地接她的话,面色沉沉,眼神却是顽固到轻蔑的势在必得。
苏冷仰着脖子,任由那股酸重漫及全身,丝毫不惧与他四目相对。
“随便你,反正在我这里,我俩完了。”
季见予一点点低头,几乎与她额心相对,眉眼压低已经酿造了一场黑色风暴,嗓音冷淡又低迷:“这是两个人的事,苏冷,不是你一个人决定得了的。我不分,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休想,我拖也拖死你。”
苏冷睫毛不停颤抖,她其实害怕极了,知道季见予是个偏执狂,还有暴力倾向,不,是前科。
他以这样亲昵的距离、柔和的语气威逼,苏冷真害怕两人会同归于尽。
她又清晰看到了他右眉弓上的那道疤。
心理防线崩塌就是在这一刻。
她恨透了命运的纠缠。
“四年前,你去过川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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