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全速开着,有些不稳,在里面不觉得,到了外面便有些摇摇晃晃的。他们不得不松了手,各自抓紧身前的铁栏杆。
今日是满月,银盘大小的月亮悬挂正中,照亮了一大片夜色。火车头冒出的白烟,来不及散尽,烟烟袅袅地拖出个水袖似的长尾,平地里生出了嫦娥奔月的意境。煤炭燃烧的味道隐隐传来,四周平畴,倒也不觉刺鼻。更有夜风带来的树木青草之香,混合在一起,反倒有了心旷神的感觉。
他们两人默默并肩而立,似是都不舍打扰这份宁静。本来就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才出来的,只是冯京墨总觉明明身处一处,却要隔着一堵木墙,心里有些难耐,才拉着慕白术出来。
等到了外头,既不好牵手,又没有话讲,心里偷笑,这又巴巴地出来做什么。可是,即便只是这样立着,于他也是新鲜,他和慕白术能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好像做什么都是新鲜的。
我同子鸿,是什么事都做过了,做什么都不觉得新鲜。同阿白,什么都没做过,倒是不管做什么都新鲜呢。他这般想着,扭头去看慕白术。偏巧慕白术也侧过脸,半仰着看他。
慕白术的眼睛如水一般沉谧,月光照在上面,铺上一层淡淡的白光,犹如雪山中的不冻湖。四季流转,这湖却永在终年不化的雪山垭口,映着雪光,无波无澜。
“阿白”
冯京墨一声喟叹,俯下|身去,轻如蝉翼一般,将干燥温暖的双唇印在慕白术的额头上。而在他俯身之初,慕白术便阖上了眼皮。
这一幕撞进了周老板的眼里。他原是纠结走过去会惊动他们二人,又担心瞧见什么不该瞧的。想挪开眼,又有些舍不得,冷不防便看到了这一幕。
两个玉一般美好的人,侧颜精雕细琢,毫无□□的一个亲吻,除了双唇触及额头,再无亲密的举止。可这一幕却偏偏胜过世间任何炙热的表达,像是从月宫坠落的琉璃,砸进周老板深潭一般的内心之中。
碧海青天夜夜心。
翌日中午,列车缓缓靠近了北平站。冯京墨起来的时候,餐桌果然已经收拾干净了。他顾忌着周老板,不敢赖床,可他的不赖床早得到哪里去,起床时,慕白术和京钰已经陪着周老板坐在窗边喝茶了。
见他起床,周老板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头,冯京墨以为是嫌他晚起,正想讨饶。谁晓得周老板却说他,又没有要紧事,那么早起来做什么,眼睑子下头都青了。冯京墨最擅长打蛇随棍的讨巧,凑在周老板身边,说困是不困了,就是睡了一夜,口渴得很,想讨口水喝。
慕白术哪里知道他那么早起来,没有泡他的茶,如今只好回头找跟包儿的去要水。吩咐完了回头,却见周老板端着自己的茶盅递过去。跟包儿的吓了一跳,周老板去哪里都是自带茶具,从不用别人的东西,也从不让别人用他的东西。这回带出来这只翡翠碧绿碗杯更是像心头肉一般,平时泡茶都不假他人之手。
这厢吃惊还未吃完,那厢冯京墨又恃宠而骄起来。他浑身懒懒散散的,好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周老板端了茶碗过来,他竟直接就着周老板的手饮了一大口。
跟包儿雷劈似的去看周老板,谁知周老板竟是一点不豫之色都没有,反倒笑吟吟地尽着他喝,等冯京墨离了杯,竟还等了等,瞧他没有再喝的意思了,才放下茶碗。跟包儿的差点连舌头都惊掉,立在那里不知要做什么。还是周老板看过来,视线一对,他才六神归窍,扭头去要开水。还没走出车厢,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狗啃泥。
幸好将将要摔的时候,门打开进来一个人,见他扑面而来,连忙抬手扶住。再一看,原来是喜顺。喜顺也看清了他,笑问道,“这是怎么了,老清早的行此大礼。”又想起现学的一句吴侬话,“伐作兴哦。”
一句话说得哄堂大笑,跟包儿的红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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