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件事,你心里有个数,老头子,似乎是想替你议亲。你也知道,白喜山膝下无子,只得了三个女儿。老大,老二早就嫁出去了,只剩了个老小。我们这次把陈泽元收了,他心里必定不痛快。现在又是打仗用人的关键时刻,我们自己里头不好有二心。老头子是想,与其这般,不如结个儿女亲家,互相有个掣制。”
互相有个掣制,冯京墨默念这句话,谁和谁掣制呢。冯家和白家结亲,便是一鹬一蚌,倒是互相掣制了,可谁又是渔翁呢。
湖边有一丛矮灌木,从假山根一直到月洞门那儿。被风吹着,摇摇晃晃的,发出沙沙的声响。冯京墨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是个雨后,一进院子就觉得那一片绿特别好,让人眼前发亮,光是瞧着都舒服。他特地问了花匠种的是什么,如今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名字也好。是洒金珊瑚还是金叶女贞来着?
“不过,我驳了老头子的意思,他家那老小可配不上你。况且,虽然我们收了陈泽元,他心里气是必定有的,倒也未必敢发作。静观其变就是了,没必要上杆子去拉拢他。横竖老头子是督军兼总司令,他不过一个师长,没有倒过来讨好他的话。已经饶了一个毓莹进去了,我可不舍得把你给出去。”
风又大了些,把挡住月亮的厚云吹散了些,寡淡的月光落下来一些,照出一些些影儿。冯京墨在这些许微光之中,终于模模糊糊瞧出了那些叶子的形状,像个手掌一般,手指头纤纤细细地伸出来,像极了人,只是多了几根手指头。
八角金盘,他想起来了。冯京墨高兴了,这才收回心思去听齐羽仪的话,前头的话都没听进去,冷不防听到他最后一句,倒是怔了一下。
齐羽仪没注意到走神,依旧自顾自说着。
“现在把你爹叫进去,怕是要探你爹口风呢,估摸着也得碰一鼻子灰。我都觉得她配不上你,何况你爹。我倒是同老头子讲,要是你已经娶亲了,讨她做个小还行,正妻是万万不能的。”
冯京墨方才漏了一段,但没妨碍他听透齐羽仪的话。
“算了,风大了,怪凉的,进去吧。”齐羽仪站起来,冯京墨没动,仰头去看他。早几年他就比齐羽仪高了,难得看到这样居高临下的他。“你爹必定是不会答应的,我也是白操心。不过,老头子提了这个事,怕是你爹回去要唠叨你娶亲的事,你有个数。”
一样的月光,照在南京和照在宜镇,便不相同。在南京,照亮的是十里秦淮,烟波袅袅,而在宜镇…
早就过了安歇的点了,宜庄里静得像潭死水。如今两房太太都不在了,当家的一走,只剩老太太了。老太太歇得早,下人们更是不敢随意走动,说话,每夜熄了灯,庄子里竟是一点生气都没有。
今日有些不同,先是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门房开了门,看清来人,立即去请管家。管家出来接了东西,抬腿便往内宅跑,踩在青石砖上,咚咚咚的,竟不怕老太太听见了责罚。
“老太太。”管家站在门外回话。
“可是有信了?”老太太歇下好一会儿了,如今听声音,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的。
“是,当家的派人送信回来了。”
“进来。”
管家掀帘进内,厅堂里的火盆子烧得更热了,站不了一会儿就熏得人两颊发干。老太太衣着整齐地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竟是一直没歇,候着呢。
“念。”
管家得了令,仔细地将信封打开,取出里头的信,一字一句念了起来。念完了,老太太半晌没动静,只是伸手把信要了过去,虽然一个字都看不懂,却来来回回瞧了好几遍。
陈泽元走前,她反复地叮嘱,有了准信,一定要马上送信回来。这几日,她是一日都没睡着过,日日夜夜地候着,就等着这封信。
她是下了大赌注的,宜庄的名声,未成形的孙儿,两房太太,都被她押上去了,等不到个准信,她是寝食难安。若是出了什么纰漏,闹得鸡飞蛋打的话,那么多老祖宗瞧着,她真是连死都不敢死了。
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老太太只觉得两眼发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似的。她不着痕迹地掐了一把大腿,提起些精神,声线平稳地让管家去休息。
管家答应着向后退,掀门帘的时候,又听见老太太叫他。
“大…慕白术可有信儿?”
“回老太太,”管家垂首站定,“慕…公子并没有去庄子,而是回了自己家,听说是又把慕白医馆开起来了。”
“哦?”老太太似乎有些意外,“他那个二叔?”
“听说带着太太连夜跑了,想是没脸在宜镇呆。”
老太太不语,好一会儿才说。
“这样也好,离得远些,大家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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