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慕白术带着松童坐上黄包车,他原本是打算走回去的,但雨下得有些密了。松童身体弱,他怕他淋了雨着凉,便招手叫了车夫。他们挤在一辆车子里,车夫细心地放下雨帘。他们都瘦,两个人坐一辆车也不觉得挤,藤木箱妥帖地放在膝头,慕白术怀中抱着药箱。
车跑起来,略微有些颠簸。油布的雨帘将原本就微弱的光线挡在外头,里头暗沉沉的。雨滴落在车篷上,滴滴答答。他们穿的单薄,松童靠在他身上,他们互相温暖着彼此,仿佛提前来到了即将相依为命的小世界。
慕白术透过雨帘偶尔因为颠簸掀开的缝往外瞧,熟悉的景色一些些逝去。宜庄应是早就瞧不见了,他也并没有回头去瞧的意思。车停了下来,车夫把车停稳,掀开雨帘请他们下车。宜溪湖就在眼前,从这里开始,黄包车过不去,他们只能下车自己走。
车夫接了钱,道过谢拉着车走了。慕白术踏上长廊,两年多了,他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走到半中间不到的地方,松童就有些踟蹰不前的意思,慕白术停下来等了他好几次。等走到中间的台阶处,慕白术才抬起腿,便听见松童在后头带着哭腔叫他。
“公子…”
慕白术回头,只见松童抱着藤木箱蹲在地上,眼睛紧闭着,人在发抖。他知道松童在怕什么,这里是紫苑沉湖的地方。说实话,他心里也害怕,但松童怕了,他便不能怕。
慕白术将药箱背在身上,走回去拎起藤木箱,又拉着松童站起来。
“不怕,我在,我带你回家。”
慕白术用方才拿着药箱的手去牵松童,一直被压着,骤然放开,血液回流,手变得温暖。松童被他牵着,瞬间便安心了。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台阶,走过宜溪亭。湖面被雨水打着,变得坑坑洼洼的,再也不如平常那边清澈见底。松童一直闭着眼,慕白术却特地往湖中看了,什么都看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慕白医馆”,黑底白字。慕白术远远就瞧见了,黑底失了亮头,白字糊了灰尘。今日医馆似乎没有开门。
浸猪笼的女人是不能进祖坟的,娘家也不会领回去。没有丧礼,没有落葬,就这般成了孤魂野鬼。
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二叔二婶一定是伤心,连店都开不了了。慕白术绕去后院,破败了一些,却是熟悉的家门,檐下的灯笼还是原来那两盏,褪了颜色的黄色穗子在雨中摇曳,似是在欢迎远归的游子。远远的,他好像又瞧见小时候,娘在门边等着他回家的样子。那时,也是他和松童两人一起回家。
“松童,别怕。不管二叔二婶怎么对我们,我都会护着你的。”慕白术说。
“公子,我不怕。”松童捏住他的手。
慕白术将藤木箱交回给松童,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从宜溪湖一路走来,早已被淋湿了,头发沾在脸上,有些狼狈。慕白术理了一下头发,又将脸上的雨水抹去,抬手敲响了院门。松童连忙也学习他的样子收拾自己。
门缓缓打开。
“慕公子。”
慕白术被这一声称呼晃了神,从未有人换过他慕公子。待他定神去看,呆住了。
“喜顺?”
“公子快进来吧。”喜顺上来就接过松童手上的藤木箱,将他们二人迎了进去。慕白术搞不清状况,傻傻地跟着喜顺进了正房,只见喜顺将箱子放在门边,又去了里面,竟是熟门熟路的样子。他听到里面柜子打开的声音,忍不住问,“喜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喜顺走出来,手里捧着干净的衣服和汗巾。
“公子,先换了衣服再说吧,小心着凉。”
喜顺一直是唤他大太太的,突然变了,反倒不太习惯。还是松童机灵,接过衣服带着慕白术去里间换了。
等他们回来,喜顺已经泡了茶。慕白术被让到正座,从前他爹坐的太师椅,后来被他二叔坐了,如今,他坐了上去。
“喜顺,讲与我听吧。”
喜顺说得很轻巧。他替冯京墨出面,给了他二叔一笔钱,条件就是离开这里,并且把地契交出来。出了紫苑这样的事,二叔本来在宜镇就抬不起头。医馆原来就是勉强为继,紫苑嫁去宜庄之后,一直接济他们,便更荒废了。
如今紫苑没了,宜庄是不可能再接济他们,二叔正在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喜顺便来了。那自然是一拍即合,他二叔使出浑身的解数,讲了一个好价钱,便带着二婶连夜走了。
他们这一走,更坐实了紫苑红杏出墙的罪名,往后,怕是轻易回不来了。
慕白术听得心潮澎湃,碍着喜顺只能强行克制。
“四少,是何时吩咐你办这些的?”他问。
“早就吩咐了。”喜顺答到,“二太太的事一了,便让我动作了。”
慕白术心里像是打翻了各式调料的瓶子,五味陈杂。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说出一句,“松童陪喜顺喝茶。”便落荒而逃。进了内室,才一进门,眼泪便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