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让卫兵特意赶回去准备的,上海老庆云的镯子,我怕他们不会挑,特地央了督军家的三小姐毓莹替我跑了一趟上海。老太太瞧瞧,还合心意吗?”
陈泽元不作声,老太太往盒子里瞧,一左一右,两只泥鳅背足金手镯,一看就知道是特地给她挑的。泥鳅背的款式最简单,工艺花纹一概没有,只有一个,就是克重,克重够数,比例才好看。眼前这两只,怕是都过了100克了。
老太太推辞不肯收,冯京墨便说,买都买了,也没别人能送,他娘早走了,现在的年轻小姐又都喜欢绞丝镯,老太太要是不收,他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边说一边拿起镯子给老太太带上,一边一个,众人这才瞧见那镯子的宽厚,心道这冯参谋真个是财大气粗的,怪道老太太不肯收。
今日是大场面,主席上除了老太太都是爷们,女眷们在另外一处。冯京墨没瞧见慕白术,猜想应该是去女眷那边了。心里倒没太介意,那日慕白术拒绝了,他反而觉着挺好。
原本他接近慕白术,就带着别的私心,只是后来,味道变了。那日的亲吻倒是情之所至,若是他愿意,你情我愿,春风一度,也算是缘分一场。但他既然说了不,那便算了,冯四少连花柳巷子里的姐儿都从不勉强。
他说不行,他是高兴的。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若是真做了什么,就是害了他的下半生。被推开了,反合心意,既然他知悬崖勒马,那他便也配合着悬崖勒马好了。
况且,陈泽元说了,做完了寿,就和老太太摊牌,那事情就了了,也就不用再呆在这儿了。做人留一线,虽然日后兴许不会再相见了,好歹留个好念想,好过遭怨恨。
晚间的席摆在正厅,连厅堂带天井,满满当当地铺开十桌。老少爷们都到了,镇上几家酒楼的大厨都被请了过来,美酒佳肴流水一般地上。
木芙蓉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衬着搭起的戏台。陈泽元请了戏班子,一会儿用完了饭,还要唱戏,现在角儿们都在后头准备。
从酒一端上来,气氛就热闹起来,人人都去给老太太敬酒。等一轮敬完,下头早就三三五五地聊起来。就有人感概说,能生在宜庄真是前世积福,外头兵荒马乱,他们还能在此饮酒作乐,全靠祖宗保佑。
那一桌听了,就有人说,祖宗保佑是一说,靠的还是当家的他们,在外浴血杀敌,才能保一方平安。
又有人担心,问战火真的不会烧到这儿来吗?听说外头的局势越来越危急,这儿是四面环山,要是真打进来,逃都没地儿逃。
有老爷就去问冯京墨,参谋,您说说,这仗到底还要打多久,会不会打到这儿来?
冯京墨饮了一口酒,摇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半晌才说。
“这仗,三五年怕是完不了。会不会打过来,我不好说,战线,确实是越扩越大了。宜镇地理位置虽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古往今来,哪有真能独善其身的。”
老爷们的眉头皱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冯京墨话锋一转,又说道。
“当然了,有我们军队在,自然是要保百姓平安的。”众人还未来得及松气,冯京墨叹了口气,话头又变了,“只是,中国实在是太大了。不说中国,就是江苏,谁不想全部保全下来,是力不从心啊。”
“那冯参谋,您在我们这儿住了这么久,也是有缘。万一,以后真的要打,您可得挂记着我们点儿。”刘合仁端起酒杯,朝冯京墨拱手。
“那是自然的,”冯京墨跟他遥遥碰了一杯,“不过,我只是个参谋,上头还有旅长,旅长上头还有督军,得他们拍板才行。督军为了筹军饷,欠了不少人情,一旦打起来,这些人情,都是要还的。”
这话,是对着刘合仁说的,刘合仁会意,桌子底下偷偷拉他爹的衣摆。刘老爷被这个独养儿子闹了好多天,头都大了,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意思意思捐一点,打发了了事。可如今,听冯参谋方才这么一番话,倒真的动了心思。
冯京墨讲的有道理,江苏那么大,像宜镇这样的小镇没有成千,也有上百。真要打起来,守谁不守谁,还不是他们这些当官的说了算。就是他们做生意的,不也是谁那儿有利可图,便同谁做生意么。
冯京墨托仁儿办此事,听说还要为他引荐督军。这话倒是不能作数,若真能引荐,全当锦上添花。即使不能也无妨,只要此事办得漂亮,冯京墨便是欠了他们一个人情。真要出事了,镇子怎么样他管不了,只要他们家,再不济,只有仁儿能保住也行。
思及至此,刘老爷便有了主意。
“冯参谋啊,”刘老爷说话了,“上回吃饭的时候,听冯参谋说,如今我们前线的战士们还吃不饱穿不暖,连冬衣都没有着落。我回去之后哪,是寝食难安啊。想到他们在战场上流血流汗,我是恨不得去战场,同他们一起拿起刀枪和敌人拼。只可惜,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刘老爷说得诚挚,眼睛都湿润了,捏着袖口去擦。
“不过,老话说得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力我出不起,但我可以出钱。冯参谋,”刘老爷抱拳,“我捐五万块银元,给将士们做冬衣。请冯参谋务必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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