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是海: 1.47:有故事的女同学“他高一下半学期就第一次确诊重性抑郁,我在手机里全程陪着他去看医生,因为他不想我陪他过去。医生先给他开了一点药,单子上只写抑郁状态,让家属陪诊。
下一个星期一,他妈妈陪他去看医生,医生的单子写了:重度抑郁。他仍坚持要读书。但是他成绩滑落非常非常严重,在考场上会情绪崩溃。那段时间,我给他补课,才发现他落下的基础其实非常多。才知道,原来他高一忙着做广播站长、玩摄影和搞动漫社、主持人的时候,考试做弊。我后才知道,她妈妈在这期间也找到游鸿钰。据说她妈妈请游鸿钰给他做思想工作。
游鸿钰每天看着和他一样瞎玩,但其实学什么都快。象棋一了解规则就可以和教她的人打得畅快,印象里她高一高二成绩总是忽高忽低,但高三的时候成绩开始一直往上走,基础肯定非常扎实。”李青燃表情冷而麻木,“我知道,但是我没想到他也知道。他心情很低落的和我说,游鸿钰上课也睡觉,谈恋爱。他没有哪一次提到游鸿钰语气会那么低沉。我跟他说,你不要和别人比,你要和过去的自己比,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可以。
但那时候其实我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原来他一直在和游鸿钰竞争着什么。我是那时候才发现,高一之后,那些事情后,他俩明面上不来往,私下是来往的。他俩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深厚。之后他开始去校外,就着以前的摄影特长,搞摄影工作室……但与此同时,他的抑郁药药效越来越重,他很容易在课上打瞌睡。她妈妈又去找老师说情。他和我说,自己会尽量脱离药物。”
“高二时,我听说有人叫他‘一中应试教育的逃脱者’。”
李青燃闭了闭眼,表情木然,“那时候我们学校的环境……不说了,”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我不知道他脱离药物是怎样一种脱离,自己戒断?医生指导?我不知道,关于他的病情,我有时甚至要从我们的女生朋友那里才能了解到。或许还是我态度还是做得不够好,表现得不够理解他……所以我不再敢擅自问他,怕他难过。”看邱叙要说话,无非是什么过多愧疚,但他愧疚吗,愧疚有什么用?能让人复活?李青燃仰头,眼皮抬起,看了会儿半空,才说,“我甚至想过,去找梁纾禾说点什么,让梁纾禾别和他吵架……真好舍不得,他俩应该直接分手,”他合了下眼皮,有点脆弱、苦恼,“他那时候他看起来真的很好,精神很好。然后高二下学期,第二次复发。”
“嗯,”李青燃非常“适时”地抬眼,看向邱叙,“边途还和我说过,第二次复发的话,终生复发的几率是百分之四十三。”
邱叙只好回,“他怎么知道这些。”
李青燃忽然露出一个好笑又苍凉的表情,“是啊,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是游鸿钰给他整理的PPT里的。我说,游鸿钰知道了?我心想,那就是我们再怎么保护他帮他突然请假跑去厕所呕吐、缺考找理由,都瞒不住了。我想说话,而他不及待和我分享,游鸿钰花了几大百在网上和一个什么中美联合培养的心理医生聊天,又去上了一个在美国哈佛还是剑桥出身的CBT取向的医生和教授的英文课程。她练听力,翻译出的内容整理成PPT给他,其中一条就是,第二次复发的话,终生复发的几率是百分之四十三。”
邱叙想问,她怎么突然就参与进来了。
但他觉得这句话不好。他还是需要维护一下小皇帝的风评的。她是某人某时刻的皇帝,也是他自己的小疯狗。
“交情那么好。”邱叙心理有点气,但是他嘴上说,“鸿钰是真的想帮助他。”
“哈。”
李青燃咧开嘴,面色苍白而无力。他额头出了汗,他用力呼吸,说话都在颤抖,“帮,什么帮助?到底什么才是对他好的帮助?他后期和我说他和游鸿钰……他就像那种信邪教的人一样……”
邱叙抬头,感了点兴趣。
游鸿钰登台了。
起因是,边途的母亲请她来劝一下边途。阿姨说,来给边途做一下心理工作别那么厌学,想开一点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高中压力大是正常的,我们只要度过就好了。
但是在他替边途考察“游鸿钰能不能近边途身”时,听了她一个高中生那一万条助人为乐的事迹,他答应了——
当时是青燃的朋友A开始问,游鸿钰家里做什么的?看着也不是做生意的。
B开始说,不是,你知道游鸿钰和他们班主任关系好吗,看到游鸿钰旁边那个关系好的闺蜜吗,她们初中一个火箭班,中考分够咱们一中,但是志愿没填我们学校,临市特区一中呆了半学期不舒服,转校查得严,但是她就是和她班主任沟通好给那个女生转了进来。
C说,不可能,游鸿钰看着这么傻,她班主任和她有点渊源吧。
B说,渊源?那只有一件事了,火箭班和一个普通班篮球友谊赛最后搞成冲突,她这个当班长的没让班主任出面就解决了。
李青燃说,“原来这人的亲和力是这么来的。希望她能和边途彼此都好好聊聊。”
她也确实以一个爱学爱玩的好学生的模样和边途聊天谑牛,就像这两人最初朋友时的境遇一样,但是她一点都不感到厌烦。
边途和他们这些朋友聊天讲话看起来是正常的,但是高三那年,秋天还没来,边途就不穿那万年白净的短袖衬衫校服,开始和他们穿长袖运动服。
边途穿白衬衫的习惯初中就开始,初中就女孩子说他“穿白衬衫的白月光”,到高中时大家都不穿衬衫,因为夏天总是容易出汗,大家总觉得每天洗那件衬衫领子非常麻烦。哪怕是注意穿着的同学也不穿,因为他们习惯在一中火红的运动校服里穿一件自己喜欢的T恤,以反抗当时军转干出身的校长“运动校服也要拉链也要到胸口正上方”的反人类指令为荣,在偶尔脱掉运动校服露出T恤,甚至是别的高中的文化衫,是一中学生心照不宣的校内“有品位”。而路人一看是火红校服,说“是一中的呀!”的火红色校服,已经变为一中校内足够惹人心烦的存在。
“你的白衬衫呢?”
边途愣了愣,说,“啊,穿坏了。”
在李青燃终于逮到机会看到了他手肘。措不及防被那些发白的肉色刀口伤刺中。他问边途,“怎么回事?游鸿钰来之前你的状态都没那么差。她是不是给你说了什么暗示的话,你别信。”
边途平淡地像递给他一颗微苦的杏仁,说,“秋冬天嘛,可能情绪有点受影响。”
李青燃看着窗外,云层间忽显蓝光,是重山无声的闪电。
李青燃没有看天象或二十四节气的习惯,天边还像炎热夏末那周而复始阵雨的降临时刻,只是存疑地问,“秋天来了?”
边途皱了下眉,非常困惑地看他。解释道,“青燃,第一道是我滑的。游鸿钰发现了,问我疼不疼。
我说疼,她突然就拿起刀划自己一刀,我很难过,她问我难受吗,我说,难受。她很平静地和我说,我和你一样难受。
之后每次见面,她会检查我的身体,我自残几刀,她就在划同样的部位划几刀,她还会检查我的电脑,我搜索过什么自杀方法,她就去买材料和我一起自杀。”
李青燃觉得什么不对劲,边途又说,“梁纾禾现在是和我在一起,她对我很好,但总突然问我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打算去和她们道歉了,我去看望她们,看望她们的近况,其实游鸿钰是第一个。是我让我妈妈打电话给游鸿钰来的,因为我只能和她说心里话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和那些女生见面,游鸿钰我还知道怎么说这些事,其他人我更不知道如何去说。
然后,游鸿钰,她陪我去见人。她可以和那些女生聊天,我知道了她们都恨我,恨得具体样子。然后游鸿钰叫我别去关心那些仇恨和他们的痛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直活在罪感里的人只能活在书里和电影里。我们要活在真实生活中。”
自我价值混乱。需要依靠一个绝对的客观标准。
李青燃问,“她家旁边就是教堂,她为什么不带你去找基督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