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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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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注意安全,我回去后再和你联系。”

“那......再见!”宁檬挥挥手,慢慢转过身去。

矜持了这么久,或者说伪装了这么久,成功于她,无疑是颗流星,划过她的夜空,只留下一缕自嘲的回忆? 幸好他们并没有戳破,此刻,才没那么难堪。因为诸航,他们有可能还会遇到。那时,彼此还能装没事人似的招呼。宁檬自我安慰道。可是,真的无法做到死心,她已经陷得很深、很深!

成功微笑地闭了下眼睛,看着宁檬进了酒店的大堂,才上车离开。

他没有回头。也许宁檬还在旋转门里看着他,也许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了。和宁檬这么久以来,戏来戏去,他始终不肯跨前一步,看来他潜意识里明白,他们是画不上句号的。

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心灵震颤的感觉。当成玮羞辱她时,他只想看戏,毫无怜惜。

爱一个人会这样吗?

她对他呢,欲擒故纵而已?

成功失笑。

夜,戴着面具,看不清它真实的面貌。车一直往有开着,好像还有一部分思维在脑中绕转着,成功想理清楚。

夜间音乐台正播放着一首猫王的老歌:今晚你寂寞吗?

成功忽然感到无边的寂寞。

又近黄昏。

这个时节的夕阳像个多情的少妇,丰满而又圆润。到了傍晚,更是风情万种。宁檬随着人流走出车站,手中的包有点沉,她不时停下换个手提着。

上海到北京的高铁,只要五个小时。现在,她和成功之间隔着上千公里了,这是他们真实的距离。

似乎,与成功在上海的短暂相逢,是她自己编的一个梦。

成功没有送她,她也没指望他送。

宁檬甩了下头发,继续往前走。不经意的,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有惊动他,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似乎瘦了,颊骨突得厉害,衬衣也已没那么合身。笑的时候,嘴角的纹路一圈一圈向外荡着,很是沧桑。但是,还是那么的清俊夺目。

宁檬叹了口气,又联想到了自己,心头有点发酸。

等了一会,他出来了。宁檬装着不期而遇,扬起一张笑脸,“周师兄,你怎会在这?”

周文瑾愣了下,随即上前帮她提着包,“来送一个同事。你是准备走还是刚回来?”

“我刚从上海出差回来。”宁檬八卦地挤挤眼,“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周文瑾短促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怅然,他提着包率先往前走。

他是来送姚远的。姚远调去广州军区,她自己打报告申请的。姚远说,虽然广州的工作环境不及北京,但那儿的气候好,一年四季都能穿得非常飘逸。北京的春天很短暂,夏天热得人喘不过气,秋天就是一晃而过,冬天超冷。说完,姚远幽怨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你也在北京,我不想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他只能是抱歉地苦笑。

姚远是明智的,他真的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他努力过,也严厉命令过自己,心就是不肯配合。虽然它空了太久,风吹来,一阵阵发凉,但它拒绝任何人入住。

你迷路太久了,你得赶快从原路撤回,不然,你迟早会把自己给玩完。几年的相处,姚远对他不是一般的了解。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妒忌,我是......心疼你。

姚远哽咽着,连忙捂住嘴。

他调侃道:我视力很好,记忆力也好,迷路不是我会做的事。

姚远无力地摆摆手,多多保重。

你也是。他没有送姚远到月台,他不敢看姚远别离的神情。对姚远,他是愧疚的。

“包里装的什么,这么沉?”他回头看宁檬。

宁檬气喘喘的,满脸是汗,嗔怪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我走太快了。我们先去喝点东西吧!”

没有走远,两人就在附近的水果饮品店找了个座。宁檬喝芒果汁,他喝弥猴桃汁。

“我给小艾买的结婚礼物,一盏台灯,放卧室里,有英国手绣的蕾丝花边,她喜欢的风格。”宁檬吸了一大口冰凉的果汁,觉得全身的毛孔才慢慢地觉醒过来,她也找到了点力气。

“小艾要结婚了?”周文瑾想起昔日“吉祥三宝”在北航招摇的情景,多么久远的回忆。

宁檬落寞地撅着嘴,“是哦,我们仨现在就剩我一个待字闺中。”她往前探了下身,娇娇地托起下巴,“周师兄,你有女朋友吗?”

周文瑾沉吟了下,回道:“我暂时不考虑个人的事。”

“考虑下吧,不如,我俩凑一块?”俏丽的长睫戏谑地扑闪着。

“宁檬真会开玩笑。和我做朋友,会闷死的。”

“怎么会,以前你和猪......对不起!”宁檬吐吐舌,知道说错话了。

周文瑾却不在意,“所以她嫁给了别人。”他端起杯子,任冰凉的果汁肆虐着味蕾。

“其实猪......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和那位大哥......哦,是首长,他们的结合怪怪的。”宁檬打抱不平道,“你刚回国时,你们好像准备正式开始的。猪要么住她姐姐家,要么住在公寓。可是从时间上推算,她那时已经生孩子了,属于已婚人士。干吗要这样呢?反正处处自相矛盾。我和小艾追究,猪就说她是女人,女人就有可能玩一夜情,一夜情就有可能会酝成某个结果。这话谁信呀,猪哪是那么随便的人,再说,人家首长可能玩一夜情?你出国的第一年,猪颓废得不像样,完全是抛弃了自己,她心里是有你的。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猪和那位首长清楚。不过,木已成舟,猪是结婚了,也有了小孩,周师兄,你就把猪给......忘了吧!”

“要不要再来杯果汁?”周文瑾问道。

宁檬聪明,猪的话题就此打住,周师兄不愿深谈,她就别再往他伤口上撒盐。她摇摇喝空的杯子,“不了,我很累,想早点回去泡个澡!”

两人的公寓不在一个方向,就在地铁口道了别。

周文瑾仍住在原来的公寓,姚远的那套空着。房东过来个几趟,他和房东商量,那套他也租下来。他爱静,不想被人打扰。

夜深的时候,他会在阳台上对着对面的公寓发呆。诸航早已经搬走了,有个外国留学生搬了进来。挺热情奔外的女生,认识的、不认识的,远远地就打招呼,中文讲得很溜。

周文瑾现在大半时间在工信部上班,网络奇兵那边,他有时去开开会。接到新任务,他就呆在机房。和卓绍华时不时会遇到,而诸航,他们一次都没碰到过。他听说了,诸航现在国防大进修。

有一天,他去参加网络奇兵的会议。会议开始前,卓绍华和政委在聊天。最近网络不太平,先是“谷歌”事件闹得满城风雨,接着“百度”和“360”又掐起架来。政委说,这是怎么了?卓绍华笑道:风平浪静那还叫江湖?

他整个人一怔,这是诸航的口气。显然,卓绍华和诸航聊起过这些。那么,和他在一起时,诸航不仅仅是一个妻子,他们会聊工作,聊人生,聊喜好,聊......他们不是奉子成婚,他们似乎是融洽的、幸福的、合拍的!

公交车在暮色里缓缓行驶,一条路接着一条路,街道永远是那么拥挤,车流永远是那么的堵。高耸的楼房,窄小的绿地,装饰得富丽或清雅的餐馆、服装店,老式的巷子,古旧的博物馆,花香飘荡的公园......城市就是这幅模样。

车又靠站了,上来一拨人,原本挤得不能再挤的车厢更像是只蒸煮中的沙丁鱼罐头。谁拉开了窗,热风倒灌进来,呼呼地窜着。

不知怎么,周文瑾的思绪飘向了过去。

那是中秋了,气候比现在舒服。那时,北京上空有最美的云,公园里有最美的红叶,单纯的年纪,他在球场上撞到了诸航。她被汗浸湿的小脸,瞪得溜圆的双眼,那不羁的头发......清晰如昨。

真是一段纯洁的日子呀,他是怎么把它给弄丢的?这个问题周文瑾想过很多次,一直想不通。

他和宁檬的想法相同,诸航关于她的婚姻说辞,是漏洞百出的。显然,诸航在撒谎。那么,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汽车一个急刹,人群站立不住,向一边倒去。周文瑾小心地扶起一个倒在他肩上的女子,女子羞涩地向他笑笑。他淡淡地回应了下,把目光转向窗外。到闹市口了,街道俨然成了个大停车场。

华灯簇簇,一个个橱窗,竞相向路人展示着各自的风情。

有一家店里,两个店员围着一个顾客。她穿了条裙子,无肩、束腰,浅浅的杏色,近似于白了,恰到好处地露出她修长的双腿、双臂。她在镜子前扮了个鬼脸,头歪着,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她抬手抓了抓头。

好像有些预感,像这迷蒙蒙的夜色,隐隐约约的一个影子。

周文瑾的心忽然跳得厉害 ,扑通、扑通,像打鼓。

“请让一下,我有急事,要在这里下车。”周文瑾挤出人群,对司机说。

司机不耐烦地回道:“你疯了,这里能下车吗?你想我被吊销驾照!”

“拜托了!”周文瑾恳求道。

司机没得商量。

车流开始动了起来,喇叭声此起彼伏。

周文瑾不住地回望着,等着车靠站,他拼命地往回跑。他穿过红绿灯,他看到了那家专卖店。

她还在。

他没看错,是的,她是诸航。

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挣脱出去。于是,他推开了厚重的玻璃门。

挂在门上的古铜色风铃随即叮当、叮当响了两声,两位店员下意识地都转过身来,一起叫道:“欢迎光临!”

诸航是从镜中看到周文瑾的,两只耳朵倏地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年在篮球场被周师兄“袭胸”,可能还更难堪,更羞窘。

店员都有一双锐眼,立刻就看出两人是熟悉的,忙笑道:“快帮你朋友看看,这条裙子她穿非常漂亮,是不是?”

周文瑾说不出话来,心口像被指甲挠了下,全身为之一颤。

大学里,诸航要么是运动装,要么是休闲装。这样很淑女、俏丽的诸航,他第一次见到。可是,一点点都不突兀。他是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诸航,不只是聪慧的,原来是这么的美。美到令他屏息,令他有落泪的冲动。

“你们别胡说,快帮我换下来。”这条裙子,诸航说不出哪里好,也挑不出哪里坏,她还是喜欢牛仔裤加t恤,举臂、抬手非常方便。但跑了几家店,就这条不露胸不露背,勉强能承受。

“你快说啊!”店员笑眯眯的催促周文瑾。

诸航作投降状,“漂亮,漂亮,我买就是了!”她逃似的钻进更衣间,火速换好衣服。出来时,不自然地对周文瑾笑笑,“要去参加个婚礼,那种场合,礼貌上要穿裙子,我......没有,所以......”她耸耸肩,从电脑包中掏出钱包,抽出卡递给店员,挤挤眼睛,“帮我算便宜点哦!”有可能只穿一次,她觉得很不值得呢!

“下午有课?”诸航拉包时,周文瑾看到了里面的书本与电脑,喉结蠕了又蠕,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嗯,就一节。”不是首长的。首长今天没去国防大,她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到现在都没回。

“一切......都好么!”店员把裙子装进纸袋,不知为何递给了他,可能真觉得他是她的朋友。为女友拎纸袋,是男友的责任。可惜他们从来都不是男朋友和女朋友的关系。

“给我!”诸航半路上把纸袋抢了过去。

因为羞涩,她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像是有淡粉的霞光从内里泛出来,那一瞬,周文瑾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诸航。

他替她拉开门。

北京的夜晚,仿佛比白天还要热,呼吸间,都是滚烫的气流。站一会,全身就密密地往外渗着汗。

“一块去吃晚饭吧!”周文瑾绷起下颚,他抢在诸航说话前,说道。

他没有把握诸航会答应,但他还是说出了口。这附近有各种风味的餐馆,如果诸航都不喜欢,他们可以去北航那边的小餐厅,诸航常去的那家还在营业。他去过,老板、厨师都没换。不一定要忆旧,他们可以聊小艾的婚事、聊各自的近况。世界并不大,他们在同一个部门工作,终有一天会相遇。相遇了,总得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果真,诸航为难地皱起眉,“谢谢周师兄,我要回去的,帆帆在家等我呢!只要我不出差,他都要等我回去才肯洗澡、睡觉。”

周文瑾僵直着不动,他一点不想听她说和卓绍华有关的任何事。可是,他不接话,她就会转身离开。“帆帆?你孩子么,他一定......很可爱。”心被指甲挠出了两道血印,疼得无法呼吸。

诸航腾出一只手拭汗,可真热呀!一半是因为天气,一半是因为紧张。“是呀,就爱和我玩个捉迷藏,像小傻子似的,每次都躲同一个地方,好了后叫我,声音又响又亮,我得装着很焦急的样,屋里院里的跑三圈,然后才发现他。他笑得几里外都能听到。可是他不爱玩球,这点不像我。我姐说我小时候,整天就是球、球、球。我给他买了好几只球,他抱一下,就扔了......我讲的话是不是很冷?”周师兄的表情好像越来越严肃,诸航讪讪笑着,她活跃气氛似乎很无能。

“没有,我很爱听!”语气微凉。

孩子——

听别人说起,与听她亲口说,前者是隐隐的痛,后者是撕裂的痛。

结婚、生子,他没有想过那么远。她毛毛躁躁的,那么冲动,经常闯个小祸,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怎么可以胜任妻子、妈妈那么大的责任?他错了。她可以是个娇柔的妻子,也可以是个称职的妈妈。做她的孩子多幸福呀,似友似伴。

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闭上眼,仿佛看到苍茫的暮色里,自己孤单的背影,慢慢走着,就那么到老。

诸航无力地想抓头,就是腾不出手。“周师兄,我去等车了。”她指指站台,心里默然悲伤。他们终于走到这一天,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刻意地谈论天气很傻,不如矜持、友好地告别。

周文瑾轻轻点头,陪着她一声不响沿着人行道,走到站台。额头上的汗像下雨般顺着脸颊流下来,衬衫湿湿地粘在身上。

站台边的灯箱上是一幅化妆品的广告,美女化着精致的妆,撅起鲜艳的红唇,暧昧的眼神,似乎在邀请着男人们对她一亲芳泽。灯箱前等车的还有对小恋人,旁若无人、极尽缠绵之态,让诸航更是不自然。

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都不是去军区大院的方向。

诸航着急了。“周师兄,你去忙吧,我慢慢等。”

“我晚上也没什么事。”他本想微笑,未能如愿,微微抬了下眉,“猪,蓝色鸢尾那件事......对不起!”

“什么?”车流声太响,远远地又来了辆公交,诸航上前一步,踮起脚,想看清是哪一路,没有听到周文瑾讲了什么。

一辆夹在车流中的摩托车突地越过几辆车,从边上窜了出来。

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发生了。惊慌中的诸航忘记了躲闪,周文瑾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在一声钝响之后,传来急促的刹车声,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摩托车手在空中甩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迅速落向地面。鲜血像朵花似的,开了一地。

诸航浑身的汗都凝住了,她瞪大眼,怔怔地看着拽紧她胳臂的手,指尖发白,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也是抖个不停。

她在想:如果刚才周师兄没有拉开她,像羽毛般飘在空中的就是她么?那么首长、帆帆......

他在想:要是不出国留学,那么此刻他们是什么关系?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庞,清晰得像刻在里面。

“我......回家了,再见!”她突地把手臂抽回来,扭头就跑。

“我送你!”他不放心她,她吓得不轻。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音乐是特地为网络奇兵专设的来电铃声,他低头拿出手机,再抬起头,已经看不到诸航了。

“你好,我是周文瑾。”他突然非常厌烦起现在的工作来。

“周中尉,政委让我通知你,准备一篇大国之间如何合作网络安全维护的论文,下月去美国纽约参加六国圆桌会议。”政委秘书公事公办地说道。

“政委带队吗,还有谁一起同行?”目光急促地巡睃,交警过来拉起了线,把人群阻隔在外面。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电话挂了。

他愣愣地站着。

去军区大院的公交到了,他随着人流上了车。一站一站地过去,下来时,是条林荫大道。

他看见了大院门口的哨兵。

他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使劲摇晃了下脑袋。好像,他是来看看诸航有没有安全到家的。

晚风吹在身上,湿黏黏的。

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身离去。

风吹起一片落叶,什么也没有留下。

四合院里一团忙乱。

几个搬运工人按照吕姨的吩咐,吃力地把两只土黄色的半人高的陶瓷缸摆放在太湖石的两侧。唐嫂抱着小帆帆在一边看着,小帆帆把脖子拽得长长的,想看到缸里放着什么。

缸外描绘着一枝秀气的荷,一左一右,正好相对。

工人搬起缸时,喊起了号子,似乎非常的沉。

诸航走近,才明白,难怪这么沉,缸里装着半截水,种着一簇睡莲。莲花已经开过,有白有红,还有黄色。不过,现在是打着苞的。

“新买的?”诸航想着,帆帆奶奶好有威信,一说院子杂乱,吕姨再不满,也得整改。

吕姨忙出了一头的汗,“不是,从杭州过来的,人家送给卓将的礼物。”

诸航把手中的包和纸袋交给唐嫂,抱过早已经把手臂打开的帆帆,亲了亲,“是首长的亲戚还是朋友?”两大缸的睡莲,从杭州到北京,礼重情更重。

吕姨怔了下,仓促地笑了笑,“帆帆等你吃晚饭呢,我都凉在餐厅,夫人,你快去吃吧!”

“妈妈,吃,吃!”帆帆也饿了,指着餐厅,要诸航过去。诸航也没再追问。

唐嫂陪诸航进屋,忍不住发愁,“帆帆好奇心重,那缸搁在那,要是一不小心栽进去,怎么办?”

诸航笑着回道:“那就学司马光砸缸。不会啦,缸那么高,帆帆还是小不点。等他长大了,对这个已没兴趣了。”

唐嫂淡淡一笑,“帆帆大了,我大概早就回老家了吧......诸中校,你不舒服么?”进了屋,灯光一照,唐嫂吃惊地看到诸航脸白得异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诸航不在意地把头发向上抚了抚,放下帆帆,“没有,可能是太热。首长还没回来?”

“小喻打了通电话回来,卓将晚上请人吃饭。”

诸航喔了一声,去洗手。镜子里的人头发蓬乱,脸色是有点不正常。她不情愿去回想站台边的那一幕。事情发生了,叫事故,未曾发生,就是个小意外,有什么好害怕的。其实不能叫害怕,从前,是一个人,无畏无惧。现在不同,她的生命里进驻了两位男子,如有不测,地球不会停转,但他们头上的天空却是灰暗的。

“妈妈!”帆帆在外面叫着。

她忙出来,抱着帆帆亲了又亲。

帆帆乌黑的眸子滴溜溜转了转,睫毛的投影落在脸颊上,小手在诸航脸上抚了抚,淡淡的眉宇蹙着。

吕姨的晚饭做得非常丰盛,金黄嫩脆的锅贴小棠菜,碧绿的黄瓜拌粉皮,麦片粥,切得细细的萝卜丁,吕姨自制的咸鸭蛋。这不像地道的北京菜,有点偏杭菜,味道淡淡的,很爽口。

诸航在,帆帆拒绝唐嫂喂饭,什么都要诸航来。帆帆吃了很多,诸航只吃了半碗粥。

诸航怕帆帆不消化,牵着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才让唐嫂抱他去洗澡。

工人已经走了,吕姨把院子也打扫过了。诸航挨着缸,轻轻一嗅,能闻到隐隐的清香。这应该是睡莲的气息。星空下的睡莲,像娇羞的女子,等待着阳光的照耀,才绽放她圣洁的笑脸。

送睡莲给别人的人,应当是位雅士!诸航冲凉时想着。

唐嫂把纸袋搁在床前的沙发上,店员叮嘱这面料容易起皱,到家就要挂起来。诸航的衣服很少有这么娇贵的,除了军装。她穿军装的次数也少,就几次庆典活动和上课时。

诸航成为军人,才真是一个大的意外。

自嘲地撇了下嘴,诸航关上柜门。

小帆帆在书房的五分之一领地里已忙开了,屁股挨到哪,哪就一地的粉。唐嫂今天给帆帆涂太多的痱子粉,嘟嘟的香气充斥了一书房。

唐嫂和吕姨在客厅看电视,她们最近迷婆媳剧,两人还很认真地讨论、总结。

诸航拉上窗帘,有些心神不宁地打开电脑。外面在刮风,树上的叶子拨拉在窗前,哗啦哗啦。

从u盘里调出去海南的报告。报告下周要交,她的报告写得差不多了,有几处需要修改下。坐下前,她看了下帆帆。帆帆也在看她,手里拿着个飞机。

她嘟了下嘴,送去一个飞吻。帆帆咧嘴直乐,很想很想过来。但她没有招手,他就很乖地等着。

诸航痛苦地收回视线,说服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报告上。她边修改边打印。打印完毕,她起身想把纸张整理下。不知怎么,手一抖,纸张撒了一地。

帆帆急急地跑来帮忙,小屁股朝天撅着。

“妈妈,给!”他捡起一张纸,很小心地递给诸航。

“哦,这是第十页,妈妈现在找的是第五页。”诸航告诉他。

“五?十?”帆帆含着指头,眼睛眨个不停。

诸航心中一动,拿起一张白纸,用笔在上面写了一串大的数字,从1到10。接着,她把所有的纸张全扔到了地上,指着1,对帆帆说:“帆帆,帮帮妈妈,把1拿过来。”

帆帆认真地盯着数字,喃喃念道:“1!”

“对,是1!”诸航笑了。

帆帆蹲下来,小屁股又撅起。在一堆的纸里,他一张张辩认。“妈妈,1!”他找到了,脸红红地看着诸航。

诸航奖励一个响亮的吻。

然后是2,是3......直到10。

诸航又把所有的纸张放乱,没指着数字,又来了一遍。

帆帆正确无误。

“坏家伙,你和妈妈一样聪明。爸爸小的时候肯定不如你。”诸航激动了,心中升起强烈的自豪感。

鸡和鸡蛋,是两种快乐。

帆帆嘴巴张得大大的,笑得眼成了一条缝。他喜欢这个游戏,“妈妈,还要!”

诸航抱起他,来到走廊。她轻轻捂着他的耳朵,让他看树上摇摆的树叶,“帆帆,这是风!”她在他的掌心写道。

帆帆专注地凝视着她。

“这是风,那是云。宽广的是天空,照亮世界的是阳光,打湿地面的是雨。”诸航含笑捧起帆帆的小脸,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帆帆一时还听不明白,可是他觉得妈妈说出的这一切都好神奇。

“不着急,妈妈什么都会教你的。”太有成就感了,坏家伙超聪明,是她生的呢!

说着话,帆帆打了个呵欠,又打了一个。他困了。

诸航嘻嘻地刮了下他的鼻子,把书房的灯熄了,牵着他回卧室。为他整理床时,帆帆两只眼皮都快粘一块了。

“好了,我们坏家伙睡觉觉喽!”诸航蹲下为他脱鞋。

帆帆突地张开双臂,“妈妈!”

“男子汉还撒娇呀!”诸航嗔笑着,把他抱起。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诸航的脖子,小手在颈间轻轻地拍,像是安慰。

诸航要把他抱上床,他摇头,就要和诸航这样抱着,仿佛他在抱着诸航。

诸航愕住,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湖水。是母子心通么,他知道今天的她受了惊吓,一直渴望一个怀抱、一声安慰。

当你渴望一个拥抱时,他已紧紧地将你抱住。

“坏家伙,你不是一点沉哦!”诸航窝心得眼眶发烫,她拼命地眨眼睛,才把湿意眨了回去。

帆帆咪咪地笑,没挡得住睡意,伏在诸航的肩上睡着了。

诸航舍不得将他放下,就这样抱着在屋中走来走去,直到听到院门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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