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起义军,少部分是盐枭,大部分是灶户。若是打仗杀伤太多灶户,今后谁来煮盐?灶户起义之后,这半年来盐价飞涨。
盐军使者有好几人,为首者叫做田仰。
“叩见赵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田仰带着众人跪地齐呼。
“起来说话。”赵瀚笑道。
能被盐枭和盐户派来做使者,自然不可能是懦弱胆小之辈。见面就跪拜高呼万岁,无非是给赵瀚戴高帽子,想换取赵瀚的同情而已。
“谢赵天王!”
等这些人都起身之后,赵瀚问道:“你们有什么要求,一条一条说出来吧。”
田仰说道:“请赵天王恢复食盐正课!”
“这个要求让我很意外啊。”赵瀚忍不住笑起来。
明承元制,把百姓编为灶户,每户计丁煮盐,每年上交一定食盐给官府。这些需要上交的食盐就叫盐课,也称“额盐”。
随着时间流逝,一部分灶户富裕起来,或者是勾结官员,形成灶户当中的恶霸。他们霸占其余灶户的生产资料,失去生产资料的灶户,却还要继续给官府纳课,于是造成大量灶户逃亡。
另外,盐课之外的食盐,又称“余盐”。
余盐刚开始只能官府收购,接着又可以让商贾收购,官府和商贾往往压价,导致灶户被迫贱卖余盐,同样把灶户折腾得大量逃亡。
盐课、余盐制度,对灶户都非常不利,于是纷纷偷着卖私盐。
为了制止私盐泛滥,至万历末期,已经取消额盐、余盐之分,让灶户直接用银子交盐课。
结果,灶户变得更惨!
官府、商贾联合盘剥,灶户哪来的银子交盐课?
在明中期被视为恶政的“纳盐正课”,如今到了明末,灶户们造反之后,居然请求赵瀚恢复。
这些年来,赵瀚召见了许多商贾和士子,同时又跟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反复讨论。一直在商量如何改革盐法,但讨论了无数遍,都没人提出恢复“正课”。
只因为,没人站在灶户的角度考虑问题!
赵瀚问道:“为何想要恢复正课(食盐实物),直接交银子不好吗?”
田仰说道:“官府和商人压价,灶户卖盐入不敷出。若交银子纳课,灶户所剩无几,根本就吃不饱饭。”
“听你说话,似乎读过书?”赵瀚问道。
田仰拱手说:“在下为家中次子,父兄卖私盐为生,因此从小有钱读书。”
赵瀚又问:“既是私盐贩子,为何帮着灶户说话?”
田仰回答道:“私盐生意也不好做,自万历朝改革盐法之后,官府和商人带头贩卖私盐。市面上若有十分食盐,则七分私盐、三分官盐。私盐之中,又有一半是官员商人所出。大盐枭也还罢了,小的私盐贩子,哪里争得过商贾?”
好嘛,明末市面上流通的食盐,70%都属于私盐,其中一半还是官府和商人在卖。
这让崇祯皇帝如何收取盐税?
但更诡异的是,崇祯朝的盐税,是整个明朝收得最多的!强行收取,勒令每个盐场,必须交多少上来。
赵瀚这边早就制定了政策,因为广东也产盐,打算把广东的新盐法移植过来。
赵瀚对这些盐军使者说:“第一,我会取消灶籍,今后没有什么灶户;第二,取消盐课,不仅是正课,盐课的折色银也会取消;第三,依靠地域之分,把各盐场转为造盐工厂,灶户都转为煮盐工人。”
田仰听得目瞪口呆,仔细思索之后,问道:“造盐工厂算谁的?是官府的?还是商贾的?工厂盘剥工人又如何?”
赵瀚解释说:“盐场的地皮,归官府所有,租赁给特许商贾。商贾自建工厂、自制设备、自负盈亏,但只为期三十年。三十年过后,盐场地皮会重新招商租赁。至于煮盐工人,官府会制定最低月薪。如果工人不满意待遇,随时可以离开,去自谋其他营生,我不会把你们捆死在盐场。”
“工人不用再交正课,也不用再交盐课银?”田仰问道。
“不用。”赵瀚摇头。
田仰又问:“特许商贾开盐厂,我们这些盐兵也可以吗?”
赵瀚笑道:“我给你们三个特许名额,你们自行分配。也可多人合资入股,共同拥有一个特许名额。”
制盐工厂虽然私营化,但盐厂地皮却在官府手中,离了合适的地皮就不能煮盐。就算能煮盐,成本也会急剧提升,等于政府还是能管控盐业。
如果盘剥工人过甚,或者查出偷税漏税,该罚款罚款,该坐牢坐牢。三十年期限到了,今后别想再拿特许牌照。
另外,取消盐引制度,改为食盐专卖制,每个地区都有专卖商。
一旦发现专卖商偷税漏税,全部按照贩卖私盐处理。
食盐的出厂、转运、零售,每个环节都要登记报备,以增强政府对食盐的控制力。
虽然还是有漏洞可钻,但比盐引制度更先进。因为盐引制度定得太死,导致两个恶果:一是盐引变成期货;二是私盐遍地泛滥。
真的,盐引在明代中期,就成了一张张期货纸。
最赚钱的不是盐商,而是炒盐引期货的权贵,或者跟权贵有关系的金融商。
赵瀚开出自己的条件,特别是三个开厂名额给出,江淮产盐地的起义军很快投降。投降之前,还内讧一场,无非争夺三个特许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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