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说瞎话眼都不眨:“我父子二人,在柳城也算小有家业。因恶了本地豪强,不得不抛家舍业远走他乡。辗转各路州军,平时做些小本买卖。去年拿出全部财产,购进一批江南货物,打算运到西北贩卖。谁知在汉江遇到水匪,船被抢了,人被杀了,我与父亲跳水逃命,侥幸没被水匪给逮到。”
白崇彦指着朱铭的头顶:“两位这头发?”
朱铭解释说:“身无分文,没有吃食,割了头发假扮和尚,想沿途化缘弄些饭菜饱腹。”
朱国祥插话道:“半路捡到一匹马,虽骨瘦嶙峋,却极通人性。我们即便饥肠辘辘,也舍不得杀那畜生。也因那畜生跟着,不论讨饭还是化缘,沿途乡民都不愿给吃的。”
“多亏沈娘子心善收留,否则我父子肯定已饿死了。”朱铭补充道。
白崇彦皱眉不语,他当然不信一面之词,但又找不到漏洞去拆穿。
沈有容默默离开,很快拿来《三字经》,双手捧着递给白崇彦:“三郎且看。”
家僮伶俐,立即起身,把油灯移近。
白崇彦借着灯光阅读,脸色渐渐好转。这《三字经》里的知识典故,他大部分都是学过的,并非太过高深的东西。
虽然浅显,却是极佳的儿童读物。
而且能编出这等蒙学教材的人,必定读过许多书,学问并非寻常士子可比。
能编《三字经》的士子,需要在山村里坑蒙拐骗?那也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了!
白崇彦是读书人,朱家父子也是读书人,天然就能拉近彼此关系。
趁着白崇彦阅读《三字经》,朱国祥去拿来一支湖笔。
读罢,白崇彦由衷赞道:“好文章!”
“三郎君请观此笔,”朱国祥双手捧着毛笔,“此物贵重,一路贴身保管,所以逃命时才能带上。”
白崇彦说:“取清水来。”
家僮和沈有容同时行动,快速端来一碗清水。
白崇彦用清水润开笔毫,撇顺之后竖直持握,仔细端详毛笔的笔尖。接着又将毫尖压平,观察一阵,再次撇顺,随即用力往纸上压,继而提笔继续观察。
做完这些步骤,白崇彦已经面带喜色。
接着他又掂量笔杆,测试重心之后,来回轻轻抚摸。
白崇彦由衷赞叹道:“尖,齐,圆,健,极品当中的极品。”
朱国祥开始复述店员的推销内容:“三郎君请看此笔的锋颖,就是笔尖透亮的那截,工匠谓之‘黑子’。此笔采用羊毛而制,北方太冷,山羊毛软,无法成锋。只有选南方的山羊,春吃草,冬嚼桑,羊毛又韧又细,这样才可成锋。又须选山羊颈部、腋下之毛,一只山羊,最后能出四两笔料。而这四两羊毛,能出‘黑子’的,顶多能有一两六钱。”
朱铭在旁边帮腔:“白乐天有诗为证:千万毛中拣一毫!”
白崇彦还在震惊当中,朱国祥突然感慨:“可惜无缘一见紫毫,那才是真正的极品。仅取野兔背脊一小撮毛,一千只野兔,只能拣出一两紫毫!”
在村民眼中,白家是了不得的大户。
其实呢,也就乡间土豪而已。别说放眼整个利州路,就算是出了西乡县,白崇彦都只算普通士子。
他哪里用过这等好笔?
莫说使用,就连见也没见过!
在父子俩的解说下,白崇彦开始关注笔锋,确实有透亮的一小撮。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又软又韧又细,白崇彦瞬间心脏狂跳,他今天是真遇上极品好货了。
现代养殖业大兴,毛笔材料很容易获得,因此这种质量上佳的,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支。
可放在古代,虽然南方养羊也多,但每只羊只有一两六钱毛可用。这一两六钱羊毛当中,还得继续淘汰过短的,还要剪掉过长的,真正可用的还剩多少?
“两位是要卖掉?”白崇彦按捺激动情绪,强忍着声音不颤抖。
朱铭说:“货卖有缘人。”
“作价几何?”白崇彦根本不知该如何出价。
朱铭瞧了一眼老爸,其实他们也不好定价,只能根据粮食、盐巴等物价来推算。
朱国祥试探道:“三百贯怎样?”
北宋偏远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20多贯(包括房屋、土地、耕牛、家具等各类财产总合)。
稍微富裕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50贯。
个别极富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接近100贯。
而西南山区的一等户,甚至是一个县的首富,总资产也不过几千贯而已。
三百贯,是很大一笔钱!
三百贯,可在开封买三百头大肥猪。
西乡县的物价更便宜,至少能买四五百头大肥猪。
用三百贯钱买一支毛笔,白崇彦这土豪之子也感到肉疼。这里不是富庶的江南,汉中乡下土豪能有几个钱?
就拿老白员外家来说,把所有固定资产都算上,也只勉强称得个家财万贯,刚好是隆佑太后十天的生活费——赵构在南方称帝,皇太后非常节俭,每天的生活费仅一千贯。
至于白家的现金,撑死了能有五六千贯,而且还是几代人的积蓄。
老白员外家,祖孙几代奋斗,攒下皇太后几天的生活费,也算他们非常有本事了。
咬咬牙关,白崇彦说:“三百贯太贵,若只三十贯,俺便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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