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这样,越显出她的无奈和卑微,用痛苦来博取他的注意。
半晌没听到章纪杉的回应,成茜更加烦闷,找了个理由说寺里香火气太重,要去外面散散心。
漫无目的走到寺外,看到一株盘虬嶙峋的腊梅树,明黄的花苞被湛然的晨光照得盈盈发亮,如同一粒粒珍珠,散发着幽香。
树下有条木椅,成茜走了过去,双手后撑着,仰头赏花,空灵的鸟鸣声点缀了萧瑟的冬季。
平时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疲惫和烦闷被宁静的山野抚平,半晌落后,她长舒了口气后,垂着眼睫,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时,身上搭了件大衣,清冽的松柏气息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她吸了吸鼻子,侧过脸,和章纪杉对上了视线。
“在这儿睡觉也不怕感冒了。”见她醒了,章纪杉淡淡一笑,“走吧,妈她们都已经下山了。”
“哦。”揉了揉被冻得刺痛的膝盖,成茜缓缓起身,将衣服还给他,“给你。”
章纪杉碰到她冰凉的手,皱眉道:“你穿着,我不冷。”
“我也不冷。”成茜坚持推还给他。
一来一往,把温柔变成了对峙。
“你啊......“章纪杉青灰色眼瞳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沉默地望着她,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总是这样。”
有我没我,都一样。
冬日清净,视野远处是影影绰绰的山峦,近处是灰黑的枯枝与零星的黄叶,啁啾鸟鸣和淙淙深涧涤荡了世俗的心灵。
成茜忽然抬头,望向一株挺拔的树木,赭红的落叶飘下,她正好抓住,轻笑道,“诶,冬天的杉树居然是红色的。”
旁边的章纪杉步伐微顿,视线落到成茜被冻得泛红的指骨关节,行动先于意识的握住她手心,点头:“嗯。”
成茜微微一怔,男人温热的体温从指尖漫到心尖,掀起温柔的潮涌。
和他第一次牵手,也是这样既温柔又强势。
那时候成茜在学校后门处被不愿分手的前任堵住,死缠烂打的追着她要复合。
她不胜其烦,在街上被他拉拉扯扯,心里又气又怕,“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前任情绪激动,使劲儿拽着她,又是道歉又是威胁,软硬兼施,“成茜,我们和好吧,真的,我不能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一束强光车灯忽然扫过来,成茜抬手挡在前额处,拢出小片阴影,,虚着眼适应片刻后,看到有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是章纪杉。
前任回神后,继续拉扯成茜,却被章纪杉按住肩膀,沉声道:“别缠着我女朋友。”
成茜闻言,很是讶异,毕竟那时候和章纪杉的交集算不上密切,虽然有过暗示,但他没有明确接受,只能说处于暧昧期。
没料到忽然就确定了关系,还是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
大概是他气势太盛,理直气壮得让人心虚,最后前任灰头土脸地走了。
因为这么一耽搁,学校过了门禁时间,两人都进不去了。
成茜和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她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谢谢你啊。”
章纪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直到看绯红从耳尖扩散到她白净的脸上后,终于笑出声:“应该的啊,毕竟你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她既欣喜又莫名觉得委屈,“我们都没有说过喜欢......”
成茜后半句的声音又小又轻,柳絮似的,听得章纪杉心里发痒,问她:“那你喜欢我吗?”
“我......”望着章纪杉湛亮的眼瞳,情绪无处遁形,她点头,“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手心一热,章纪杉牵着她的手,贴到胸膛上,掌心下是节奏尽失的勃勃心跳,“我也喜欢你,成茜,我们在一起吧。”
青春时代的爱情是炙热鲜活的盛夏。
心跳是刚启封的罐装可乐,哧哧冒泡,情绪是暴雨之下的河流,涌动不息。
成茜望着章纪杉,有些恍惚,记忆里的人依然站在眼前,牵着她的手,美好的往日同此刻衔接,让她不愿失去。
“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
章纪杉怔住,静静地望着成茜,眼底闪过微妙的诧异和释然,许久后,点头:“好。”
吃年夜饭的时候,点点作为年龄最小的后辈,格外受宠。
大家纷纷开玩笑,说成裕和宋佳然有福气,然后话锋一转落到成茜脸上,明里暗里的提醒。
“茜茜你们也得抓点儿紧啊。”
成茜停筷,温柔目光望住章纪杉,微笑道:“我们会的。”
章纪杉也笑得温和自若:“嗯。”
吃过晚饭后,成裕要打麻将,宋佳然观牌,点点自发自觉的抱着玩具跑到成茜身边,玩得不亦乐乎。
成茜望着她的小卷毛,忍俊不禁,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笑意。
“二姑二姑~”点点忽然抬头看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点,“我有新发现~”
“哦?”成茜附耳过去,也压低嗓音配合她,“你发现什么了?”
点点嘿嘿一笑:“我发现......”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不远处热火朝天的牌局上,“二姑父一直在偷看你。”
童稚的言语软得她心里也化成水,循着指尖的方向望过去,竟然真的和章纪杉碰上了视线,他也是一愣。
两人隔着喧闹,无声对视。
忽然有人叫了句:老章出牌啊!”
他仓促回神,抬手抓了抓后颈,难得露出拘谨,朝成茜笑了笑。
因为守岁的缘故,大家都熬得比较晚,成茜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习惯性的梳理思绪。
在特殊的节点,人总是容易产生仪式感,回复完各类喜气洋洋的祝福语后,成茜的心情也变得有些轻飘飘。
章纪杉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消息不断堆积,屏幕闪个不停。
直到一串熟悉的号码拨过来,热烈的铃声合着窗外怦然绽放的烟花一起涌进她的眼里,将一颗心炸得支离破碎。
故作镇定的接通了电话,成茜咬着下唇,听到那个女人笑着祝福章纪杉:“老章,新年快乐。”
亲昵的称呼让她如坠冰窟,白日的一切在夜里都变得黯然失色。
灰白的晨雾,明黄的腊梅,赭红的杉树,还有温情清隽的丈夫,在脑海里组成鲜艳的画面,又忽然被撕碎,成了落在地上的烟灰残渣。
或许是因为她许久没出声,电话竟然挂断了,只余下重复的忙音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内心。
在章纪杉出来前,她藏起情绪,想到了最无力的挽回方式。
成茜紧紧抱住他,压抑着眼泪,如同淋了雨的蝴蝶般脆弱,喃喃道:“给我个孩子吧,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愤然和失落让她放下了自尊,委曲求全。
可当他进入她时,在昏暗中,那双眼也总是错开视线。
成茜自虐般的想着,章纪杉望见她这张脸,心里到底想着谁呢?
会不会连他的温柔也是错觉,自己才是替代品?
她的床技应该更好吧,与他更合拍,她的声音也好听,让人想到甘甜的糖果,她比她年轻,爱意也比她浓烈。
而且,他此刻,到底爱谁?
缺乏情意的做爱,让彼此都心不在焉,例行公事的温存结束之后,成茜背过身,说自己困了。
章纪杉望着她微曲的脊背,还有颤动的双肩,束手无策。
心情沉重得像寄居了一整季冬天。
“好。”
他穿好衣服,拿着烟,走到了阳台上,看着绵密的雪絮,落在橙红的火星上,转瞬即逝。
浸湿的纸缘贴合手指,像柔软的白刃,章纪杉想起刚才成茜那憎恶的眼神,自嘲的笑了笑。
她总是这么恣意地玩弄他的情绪。
不过也是他自作自受。
起初,他爱她的优秀,欣赏她的完美主义,觉得她利落的个性可爱又迷人,后来这些优点又全部成了缺点。
她太优秀,以至于外人都说他不过是凭借她才成就了事业。
她的完美主义,在他身上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生活里的小细节被她无限放大,桩桩件件都成了按部就班的任务等着他去完成。
她利落的个性,有时如同锋利的刀刃,总是逼迫着他作出不情不愿的选择,有时如同失控的潮水,脱离他掌握。
尤其是那个死去的孩子,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杀死它的不是自己啊,可为什么所有错误都在他。
男人有千百个理由为自己辩解,我已经很累了,已经付出很多了,为什么还得不到理解。
却不明白,世上没有忽如其来的失望,一切都是积攒已久,最后忍无可忍才爆发。
他怀恨在心,也愧疚于心。
恨她将他关在婚姻的围城里,让他不得不收敛锋芒,不得不察言观色,不得不委曲求全。
偶然间遇到了陈芙,和妻子相似的容貌,相异的性格,让他庆幸不已,仿佛得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对成茜的爱和亏欠,全都如数放到了她身上,他想,这样也算另一种弥补吧?
只是没想到成茜在得知出轨以后,也找了个和他相貌相似的男人刺激他。
“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痛苦。”她说,“这就是我的报复。”
章纪杉垂下头深深地吸了口烟,掸掉灰烬后,听着屋内克制又细微的啜泣声,紧闭着眼。
如果爱情的本质就是破碎的,扭曲的,面目全非的,那他愿意和她一起堕落进地狱。
至于陈芙,是她甘愿堕落,所以他从不觉得歉疚,也从不给她未来的许诺。
做情人,欢愉纵乐便可,得寸进尺只会被抛弃。
这一本的立意比较复杂,不单是爱情,更多是想描写婚姻里的女性和男性各自的立场,以及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