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办的,你姑父在教育局有熟人,到时候请着吃个饭,帮你打个招呼就是。”岳母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又转头看章纪杉,“听说你的公司在进行融资扩张准备在新加坡那边上市?”
“嗯,毕竟是新科技,还不够成熟,先在东亚地区投资试水,再考虑扩大市场。”
岳母沉吟片刻后,问:“那我们现在能入股吗?”
章纪杉一愣,听到她继续说:“反正都是一家人,你和银行贷款也麻烦,我和你爸就茜茜一个女儿,家里的钱肯定是给你们留着的,看你到处奔波,应酬,实在是累得慌,都没时间照看家里,茜茜怀孕这几个月,你就暂时别管公司的事儿。”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将章纪杉在事业上的成就贬得一文不值,那些奋斗和拼搏,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徒劳。
“还有,过年的时候,你爸不是帮你和林业局的人牵上线了吗,凭着成家的人脉和资源,你根本用不着那么拼命,好好照顾茜茜,支撑起一个家就好了,钱哪儿赚得完啊,你说是不是。”
章纪杉沉默了半晌,望了一眼成茜,她面色平静,不做言语便是默认,“您说的是。”
汤有点咸,下席后他喝了好几杯水,仍然觉得口干舌燥,但也明了其实是心火太旺盛,屈辱感在悬殊过大的利益差面前格外明显。
当初创业的时候,他拒绝了舅舅的支援,和几个相好的朋友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那时候他对成茜说要让你过上不输于在成家的好生活。
他从不否认自己过强的自尊与好胜心,被抛弃过的人,期望被在意,又害怕被怜悯,只有自己变得优秀,才能脱离患得患失。
能力是游刃有余的底气,充裕是漫不经心的前提。
可这一切,他的妻子自出生便拥有,而他像个被施舍的小狗,理所应当的绕着她打转。
此时此刻,他又想起那个小姑娘。
看他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着光,仿佛他是她的宇宙,是她唯一的神明。
原来,他和她才是同病相怜的人。
......
宋佳然带来的不是补品,是黄体酮和达英35此类遏制生理期的雌性激素药。
“姐,你这样值得吗?”她看着成茜服药,叹气道,“如果服用多了,很可能终生不孕的。”
成茜咽了口水,自嘲一笑:“我说了,最后为这段感情赌一次。”
“可是......”章纪杉不值得你上心,这句话在宋佳然喉间滚了滚,化作更无奈的叹息,“如果他知道你没怀孕,你怎么办?”
“如果他发现了,也就只有离婚了吧。”成茜想了想,居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也许,那才是我要的结局。”
也就不用如此费尽心机的自找煎熬。
“自从他发现那个女人离开后,就越来越心不在焉了,平时和我在一起,总是避开看我的脸,反而越来越喜欢看相册。”
“我以为他是念旧,但是我和她长得那么相似,他在看的到底是谁呢?”
“还有一次他来了兴趣为我煲粥,炒了盘胡萝卜肉丝,但我根本不爱吃胡萝卜,他以前是知道的,端上桌后,一直到快要夹到我碗里了,才想起来,我不爱吃,可能把我当成她了吧。”
“我和他在一起十二年,他和她在一起也有七年,叁个人,两段感情,最后谁又变成了谁的习惯呢?”
陈芙离开后,自己成了她的影子。
说完这些,成茜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入手心,在昏暗中,睫毛扫过掌心凌乱的纹络,炙热的眼泪濡湿情绪,她已辨不出婚姻线的走向。
......
成家最终还是入股了章纪杉的公司,进入上市前的关键阶段PrinterSession后,章纪杉工作量也越来越大,夜不归宿再度成为常态。
尽管成家父母颇有微词,他也只是抱歉几句,继续用工作推脱回家。
其实他很明白,工作繁忙是借口,只是不愿意面对成茜而已,那个家太沉重了。
有时候,趴在工位上短暂休息,睡眠浅容易做梦,某次梦到几年前的事,他为第一个孩子买的儿童地毯忽然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他跟着四处捡寻,一回头,却看到成茜挺着孕肚朝他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孩子。
她拉住他的手,笑容惨淡:“章纪杉,你回来啊。”
他的心,一遍遍重复:“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章总,章总......”
有人敲了敲桌面,咚咚声敲在心上,激得他猛地一抬头,看清是助理后,揉揉眼眶,情绪松缓许多。
“怎么了?”
“和赵总预约的会面时间快到了。”
助理有条不紊的说完行程,得到他致意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恒升的赵俊扬是个爱玩的性子,洽谈完商务后,兴致勃勃的提议去喝一杯,“就当解乏嘛,你这公司上市就差审核这项流程了,临门一脚的事儿了,您可别紧张了。”
连轴转的工作量确实很消耗精神,章纪杉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结果赵俊扬把车直接开到了一家酒吧,拍着章纪杉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喝酒,还是得来这些地方才尽兴。”
章纪杉看着霓虹闪烁的招牌,认出是他第一次遇见陈芙的那家酒吧,兜兜转转,竟有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有了心事,就格外想要宣泄放肆,那晚章纪杉喝得酩酊大醉,等赵俊扬和衣着性感的靓女调情几轮回来后,他已经趴在了玻璃长几上。
赵俊扬无奈,拨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人,他扛着章纪杉出去后才发现外间已是凌晨时分,街道尽头透进来几缕稀薄的日光。
章纪杉掀了掀眼皮,望见那束光,呢喃道:“阿芙,是日出诶,日出......”
很久之前,他和陈芙去乡下游玩,夜里喝了酒,胆子格外大,两个人牵着手走在蒙蒙夜色里,不知过了多久,再清醒时,竟然在山间的一个小亭子里,恰好见证了一场黎明燃烧成太阳。
他们在温暖的日光中拥抱,接吻,无言的叙述爱情。
成茜来的时候,逆着光,五官轮廓被勾勒得模糊又温柔,本来是真的有几分关心,轻声唤他:“纪杉。”
却得来一句:“阿芙,我想你了。”
......
成茜提出离婚的时候,章纪杉还没醒酒,晃了晃头,皱着眉,重复了一遍:“离婚?”
“嗯。”
她取出协议书,放到床头柜上,又旋开笔帽,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章纪杉按着额头,目光仍旧有些涣散,看着她冷淡的表情,默了默,从善如流的道歉:“对不起,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等过了审核阶段,我就回家陪你和孩子......”
千篇一律的借口听得成茜冷笑一声,抬起手,重重地给了章纪杉一耳光,在他晕头转向的时候,淡然道:“我没怀孕。”
脸上热辣的疼痛冲散了含糊的酒意,章纪杉睁圆眼,既困惑又愤怒:“你说什么?”
“我说......”成茜吁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没怀孕,我要和你离婚。”
同章纪杉一样震惊的还有闻声而来的成家父母,抛弃了往日的仪态,几乎是跑过来,拉开两人。
成茜的名字刻在离婚协议书上面,压着章纪杉的心,仿佛有千钧重。
“茜茜,你刚才说的什么?”成母伸手碰她肚子,平坦的手感让她眼中积蓄出水光,哽咽道,“你......怎么骗我们呢,怎么能拿这种事骗我们呢?”
成父拿起离婚协议书,仔细研读,望向女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
谎言说穿后,反而释然。
成茜居然由衷的想要笑,望着目光复杂的章纪杉,坦然道:“从得知他出轨以后,我一直说要离婚,可是你们却说被小叁欺负了就离婚,很丢人,我的痛苦是你们的耻辱。”
笑声断断续续的,含着潮湿的水汽,她的话如同阵雨般落下,波及所有人。
“小时候你们要我做个好女儿,上学时,要我做个好学生,工作后,要我好好工作,每一步都打着为我好的理由,替我安排谋划,于是我也觉得自己就该做好,和章纪杉在一起的时候,我尽力做个完美女友,结婚后,又努力做个好妻子,曾经也憧憬过做一个好母亲,经营一段好婚姻。”
“可是,这么多好字作为形容词,我却过得一点都不好。”
成茜望着父母,泪眼模糊:“爸,妈,我生下来,不是为了成为谁女儿,谁的学生,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是我自己。”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她擦去眼泪,抿着唇,笑容真切又动人:“所以,我以后,想为自己而活。”
蝴蝶终于破蛹,离开了厚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