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一时没有答话。
“这也说不得?”
“还没决定。”江离道,“你呢?”
“我啊,我等的时机还没到。”戚朝夕摸出酒壶,往旁边递了递,江离轻轻摇了摇头,他便自己喝了一口,“那明日就此别过吧。”
江离不做声,只点点头。
不明缘由地,心里似乎郁着一口气,隐隐约约地令人不大畅快。戚朝夕总觉得想说些什么,或者说,想听对方说些什么,可耳边响起的只有阵阵风声虫鸣,他等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往身旁瞥去一眼,却发觉江离也正侧头看来。
霎时清寂,月色如银。
然而寂静并没持续多久,院外骤然响起几声惨叫,他们猛地回神。出了院门没几步,江离便感觉到踩碎了什么,脚下发出枯叶似的一声轻响,他低下头,依稀辩认出像是什么虫子的躯壳。
戚朝夕忽然拉了他一把,转眼间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爬满了硬壳的小虫,像是从泥土里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沸水一般四涌。
惨叫声仍未断绝,江离放眼望去,也不知多少人慌张地跑了出来,还有几个江湖人围成一圈,当中正是惨叫的人,撕扯着衣裳痛苦地打着滚,裸露的皮肤上血丝遍布如同蛛网,那虫子钻到皮下,化作了骇人黑点,周围人虽焦灼,却也不敢轻易下手去碰。
吵嚷声之上,簌簌叶落般的声音大了起来,自四面八方响起。
戚朝夕“啧”了一声,冷笑道:“易卜之也就只有这种下作伎俩了。”他拉着江离的手又紧了紧,“当心点,别让毒虫挨了身。”
江离顾不上回答,虫子越涌越多,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石地,遥遥望去,仿佛庄中涨起了青灰色的潮头。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这夜月光极亮,像是流淌着的银白色潮水,满地的毒虫也如同潮水翻涌。它们青灰色的甲壳摩擦碰撞,发出枯叶破碎似的声响,听在耳中又更是像一群厉鬼在嘶嘶喘息,渴望着庄中所有活物的血肉滋味。
沈知言疾步赶往青山派的院落,凌厉剑气在身前扫开一片空地,可越往前走毒虫聚的越密,清不干净便踩出了一路黏腻的虫尸。此时此刻青遥或许还在毫无觉察地熟睡,可即便醒了,身负重伤又怎么应付得了这局面?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不久前,山河盟三家在正厅与魏敏道过了别,沈知言等在门外,沈慎思将他拉到偏僻处后,沉声这样问他。
“我想带他回去。”
“带回门派?”沈慎思不同意地皱起了眉,“他偷窃秘籍,在青山派只有死路一条,你能当作无事发生,那也得先问问旁人愿不愿意!”
“……”
“再者说,他会愿意跟你回去?难不成拿绳子给他捆回去,然后关一辈子?”
“大哥,我……”
“你怎么就不肯承认青遥死了呢?”沈慎思恨铁不成钢,“对着张皮一厢情愿,可现在人家眼里你什么东西都算不上,荒唐不荒唐!”
沈知言脸上血色尽失,将唇紧抿成一线,没有回答。
等了半晌,沈慎思有些不忍心了,扭过头不再看他,忽然道:“沈端行那小子,比试前你是从花街柳巷里把他逮回来的吧。”
沈知言微微一愣,不知怎么问起这个,答不出口,不过显然大哥也不是疑问的语气。
“不成器的玩意,你不知道教训,还帮他遮掩着瞒我。”沈慎思骂完,才缓了语气,“你在房里的时候,端行跟我说:早知道这场比试就把二哥支开了,他宁愿擂台上的那刀当头落下来,也不想你遇见那个人。”
“……”
“知言,你是青山派掌门的儿子,江湖中出类拔萃的俊杰,父亲师叔们谁不疼你,弟子们谁不敬你。更别说端行,我和父亲的话他有时听不进去,可你说的他都会听。”沈慎思道,“魔教区区一个尹怀殊,何德何能,凭什么让你这么作践自己?”
沈知言指尖颤动,惨叫声却抢先一步响起,不知何时他们脚边爬出许多虫子,沈慎思迅速判断了情况,不及交待便朝声源处奔去。沈知言几乎没有一瞬犹豫,便朝着反方向去。
说什么作践不作践的,其实他没想过那么多,他仅仅是想看着、好好守着青遥。
转过拐角,离院落就不远了。一群护院打扮的男人迎面逃来,试图拿棍棒驱散毒虫已够狼狈了,后面两个还拖着个哭喊不断的妇人。一见沈知言,妇人猛地来了力气,挣开桎梏,扑跌过来。
沈知言不由得脚步一顿,就被妇人拽住了袍袖,只听她叫着:“大侠,你救救我女儿,我求求你……”
护院领头的认得他,忙要扯开妇人:“沈二公子,快逃吧!不是咱们心狠,她这女儿是个傻子,又滚在那边虫堆里,神仙都救不了啊!”
庄里呼喝喊声四起,乱成了一锅粥,沈知言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虫潮里栽倒了个小姑娘,手足乱舞乱蹬,周遭毒虫急不可待爬上了她的身体,漫上的青灰色要将她吞没。
妇人干瘦的手攥得更紧,声泪俱下:“求求你,我男人走的早,就只剩这一个姑娘了,这是我的命啊!求你救救她……”
沈知言心急如焚地朝院落方向望了一眼,将妇人一把拉起,点头道:“我去救她,你们先走,放心吧。”
他纵身跃进虫潮中,本想速战速决,然而直到此刻才明白护院为何要强调这是个傻子了。小姑娘痴痴傻傻认不出人,又受了巨大惊吓,根本不懂配合,沈知言伸手捞住了她,下一刻反被胡乱甩脱了。
“别怕,别怕……”他边柔声安抚,边半跪下身,也不管毒虫会不会趁机爬上,半拖半抱地把小姑娘揽了起来,她却愈发失控地挣动,甚至沈知言都几乎要按不住。
她哭喊得愈发惊恐,沈知言迟缓地意识到了什么,循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身后是如浪潮般起伏的毒虫,可仿佛有谁一剑分海,劈开了一条道路似的,尹怀殊自远处缓步走来,赤足散发,似乎是刚下床。
这些毒虫生有灵性,能敏锐地分辨出更凶险致命的剧毒,不待尹怀殊走近,便纷纷朝两旁退去。
沈知言蓦然发觉并没有毒虫爬到自己身上,甚至钻进小姑娘衣裙里的毒虫也在疯狂逃离。他低头看了看衣衫上浸染斑驳的血迹,这是尹怀殊搂住他时蹭在他身上的,即便干涸,却依然连毒虫都不敢傍近。
“……青遥。”
尹怀殊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跃上了聚义庄的高墙,夜风掀动起了长发。
沈知言无法抛下怀里的小姑娘追上去,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小姑娘被捏疼了但又挣扎不开,张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鲜血滴落,他好像不知道痛,只是怔怔地望着墙上的身影。
尹怀殊若有所感地偏头望来,眉心紧蹙,末了什么也没说,嘲弄般地扯了唇角,一跃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