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混得好,就得对上装“孙子”,对下装“爷爷”,否则必然处处受气。
墨画这句话,说到郑长老心坎里了。
郑长老又问:“那假如,给你一个乾道宗弟子的名额,你愿意去么?”
墨画摇头:“他们不收我。”
是真的不收。
当初他拿了师父给的“入宗令”,万里迢迢,跑到乾道宗,还是被人嫌弃资质差,给拒之门外了。
乾道宗门槛太高,他攀不上。
这笔账,他还记在心里呢。
郑长老不知这里面的缘故,又问道:“那假如,他们愿收下你呢?你去会么?”
墨画还是摇头:“不去,不稀罕了。”
他现在在太虚门,混得不要太好。
荀老先生教他阵法,后山老祖教他神念化剑。
那么多宗门长老,对他都和蔼可亲,还有一群小师弟,天天喊他小师兄。
比起太虚门,区区乾道宗,不值一提。
郑长老见墨画神态真挚,说话并不作伪,对四大宗之中数一数二的乾道宗,竟也不放在心上,忽而便来了兴趣:
“相逢便是有缘,我请你喝喝茶,吃点心。”
一旁的郑方张大了嘴。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位历来严肃,行事刻板的小叔祖,请一个筑基弟子喝茶。
墨画也不客气,笑道:“谢谢郑前辈。”
郑长老便就近,找了座茶馆,要了个雅间,由郑方作陪,请墨画喝茶吃糕点。
席间两人聊天。
墨画也不因郑长老羽化境的身份而有拘束,谈吐从容,落落大方。
毕竟他在宗门,是时常跟着洞虚老祖混的。
时间久了,格局自然也就有了,与其他高阶修士相处,自然也不会怯场。
两人主要是聊阵法。
越聊,郑长老越是吃惊,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孙天天挂在嘴边的小师兄,阵法上见识和功底,竟真的如此渊博,便问:
“小兄弟,你家传哪里,师承何处?”
墨画摇头道:“我是散修,没有家传的……”
师承虽有,但不方便说。
“散修……”
郑长老更是惊讶。
他万万没想到,如今的乾学州界,竟真的还能收下,一个灵根不好,没有家学背景的散修。
世家垄断,宗门设槛,贫者无立身之地,无求学之所。
散修可是很艰难的。
郑长老心中感慨。
他又好奇道:“既是散修,如何能拜入太虚门,又如何学得这一身本领的?”
墨画避重就轻,半真半假,简单说了说:
“我小的时候,得一位阵师高人指点,算是入了门,后来拜入太虚门,也是一番机缘巧合……”
“太虚门的荀老先生,德高望重,有教无类,并不介意我散修的身份。我现在便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学阵法……”
“荀老先生……”
提起这个名字,郑长老肃然起敬,不由喟然道:
“太虚门,果然是大门遗脉,颇有古风。荀老先生也当真令人钦佩。”
他没想到,看似盛名在外的乾道宗,内在腐败,徒有其表。
反倒是看似没落的太虚门,竟有如此不拘一格的求道风骨。
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老祖当初也看走眼了。
郑长老一时心绪重重。
墨画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道:“郑前辈,听说郑家,传承的是雷阵?”
郑长老一怔,点了点头,“不错。”
墨画心里痒痒的,很想问雷阵到底是怎么个原理,但又怕贸然开口,打听别人的传承,有些失礼。
郑长老似是看出了墨画的想法,便道:
“雷阵是上古阵道,是郑家的核心阵法传承,不可外传。而且这门阵法,对弟子的心性要求极高,心术不正,道心不坚者,轻易不能学。”
墨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郑长老好奇,“你不觉得,我是在搪塞你?”
“搪塞?”
“道心之说,总归是虚无缥缈……”郑长老道。
“怎么会?”墨画摇头。
说起道心,神念这种事,那就涉及到他的“专业”了。
墨画一脸严肃道:“道心是很重要的。修士求道,要有正直坚定的求道之心。”
“否则道途漫漫,万象森罗,妖魔鬼怪,邪念滋生……迟早会迷失在种种乱象之中,忘了本心。”
“或是沉醉于一己之力,或是陶醉于个人名利,或是沉溺于滥情俗欲,最终都会泯灭了道心。”
“只要道心泯灭,便是修为再高,权力再大,名声再盛,也不过是一只私欲的傀儡,很容易被人玩弄的……”
墨画结合自己神念之道的所见所感,娓娓道来。
郑长老怔忡片刻,心中忽生相见恨晚之感。
这孩子,说得多好!
自己在乾道宗,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弟子。
他甚至亲自替墨画斟了一杯茶。
之后郑长老默然了片刻,心中忽然便萌生出了一股冲动:
这样的好苗子,自己高低得教他一点什么。
但郑家的雷阵,不得老祖首肯,又不能教……
郑长老便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学的阵法,除了雷阵,只要我会的,都可以教你。”
墨画神色一喜。
他没想到,这位看似严格的郑前辈,竟也是个大好人。
只是……
请教什么好呢?
墨画琢磨了一下。
首先得是二品阵法,三品的便是教了,自己也不会。
但二品的阵法中,尤其是通用的五行八卦类阵法,荀老先生已经教自己太多了。
这些基础的阵法底蕴,这位郑前辈再厉害,应该也不及荀老先生。
特殊的阵法,倒是也有不少。
但雷阵不能教,其他八卦中,特殊的乾阵,坤阵,郑前辈应该也不会。
绝阵也不行。
绝阵都是机密,珍贵无比,自己去问这种传承,脸皮也太厚了点。
而且,自己现在神识不够,绝阵也学不会。
那还能问什么呢?
墨画将自己目前能学,并且接下来学了之后,或许能派上用场的阵法,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忽而眼睛一亮,问道:
“郑前辈,元磁阵法您熟么?”
“元磁阵法?”
“嗯,”墨画点头,“晚辈驽钝,之前也稍稍研究了一点,但不算精通,有诸多疑问……”
“元磁阵法,其实应该叫‘雷磁’阵法,其核心是内在的‘次雷纹’,次雷纹包含了一个‘雷’字,是不是也与八卦雷阵有一定的关联?次雷纹代表的次生雷流,与真正的雷电,会有什么异同么……”
郑长老神色渐渐有些震惊。
现在的弟子,研究阵法,已经研究到这个地步了么?
雷磁,次雷纹,次生雷流这些冷僻的阵法概念,可都是三四品阵师,有了特殊的传承后,才会去研究的东西……
不过有点难度也好。
自己堂堂一个四品阵师,若是去答那些太基础的阵法问题,反倒没什么意思。
郑长老斟酌片刻,点头道:“次雷纹,及其伴生的次生雷流,也就是修士口中的‘元磁’,是一种极微弱,极隐晦的雷电,算起来也是一种‘雷阵’的衍生,但与真正的雷阵,性质各异,用途也大相径庭。”
“郑家传承的是雷阵,但这么多年来,与‘雷’相关的衍生和次生阵法,多少也都有所涉猎。”
“元磁阵,次雷纹,这些虽也是稀有的阵法传承,但与雷阵不同,不算真正的绝密,也不杜绝外传,我可以跟你说说……”
墨画大喜,“谢谢郑前辈。”
而后墨画,就元磁阵法,次雷纹,和次生雷流的相关阵道知识,向郑长老请教了很多问题。
郑长老知无不言。
两人相谈甚欢。
直到天色渐暗,到了傍晚,郑长老要离开了,受益匪浅的墨画,仍有些意犹未尽。
他有不舍,问道:“郑前辈,您今天就要回族了么?”
郑长老点了点头,“晚上还有一场践行宴,戌时时分,便会乘云渡离开。”
他身负雷阵传承,又辞了乾道宗的长老之位,无形中也算是得罪了乾道宗。
乾学州界,能早些离开最好,免得横生枝节。
墨画有些可惜,“论阵大会呢?您不去看看么?”
郑长老神情摇头,“不看了。”
已经,无所谓了……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论道大会,看似是盛事,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世家大族的“联欢”。
与这世间最广大的普通修士,并无关系。
甚至,以后的论道大会,也会是一场“游戏”。
由并不“心怀天下”的,所谓天之骄子,占尽名利,然后借此一步步攀上高位,谋求个人的利益。
这所有的一切,渐渐地,都会与这天下最底层的修士“脱节”。
默默无闻的多数人,会被渐渐遗忘。
这是大势,几乎不可逆转。
尤其是准入门槛本就高的阵法,世家会加剧垄断,壁垒越来越高,几乎不存在侥幸。
这论阵大会,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墨画有些遗憾,但也只能道别道:
“那便祝前辈一路顺风,平安回族,将来在阵法上,能更进一步。”
郑长老微微笑了笑,“也祝你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墨画眯着眼笑了笑。
之后几人便分别了。
墨画和郑方,肩并肩一起回了太虚门。
郑长老目送他们离开,尤其是看着墨画的背影,心中忽而觉得沉郁顿消,宽慰了许多。
这世间,纵使尘灰蔽日,浑噩漫天,但也总会有那么一缕清风,一轮明月,慰人心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