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夏典司开口,说到一半,就见顾长怀摇了摇头,显然是让此时她不要提这个名字。
夏典司便将“墨画”的名字咽了下去,神情怔忡道:
“这应该……是巧合吧?”
她想了想,目光突然一凝,问顾长怀:“昨天你……”
顾长怀点头:“送回去了,送到了太虚门的山门处,他现在应该在宗门里,老老实实修行。”
夏典司松了口气。
既然是这样,那应该就跟墨画没什么关系。
本来他也就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总不可能墨画“言出法随”,他让谁死,谁就会死吧。
夏典司摇了摇头。
但顾长怀心中,却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
以他对墨画的了解,无缘无故,他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若什么都没发生倒还好。
但现在,他说的话应验了,那这就绝非空口之谈。
他说肖天全“多行不义必自毙”,很可能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然断定肖天全死定了。
为什么……
顾长怀皱眉,自打进干学州界以来,他已经跟墨画认识了五年。
这五年间,墨画个头长得不明显,但一身本领却突飞猛进。
而且是那种,让一般人察觉不到的精进。
修为或许不起眼,但阵法,道法,以及其他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从一开始的捉摸不透,但现在已经有些“匪夷所思”的意味了。
一语成谶,言出法随。
若说肖天全之死,与墨画没关系,他不意外。
但若说有关系,他也不意外。
甚至,肖天全就是被墨画一言定了生死,这种离谱的事,顾长怀现在都觉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但这件事,他仍旧只是默默埋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
……
而在烟水城。
叶弘仍没放弃报仇的想法。
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他已经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因此,他也无所畏惧。
三日后,他也终于千方百计,得到了一条消息。
肖天全,因公殉职了……
那一瞬间,叶弘同样先是难以置信,而后他也想起了,墨画跟他说的那句话。
“人在做,天在看……”
叶弘苦笑,流出了两行清泪。
他又去了趟烟水河边,将一壶酒洒在江边,祭典了他那一对枉死的子女,而后朝向东方,向着干学州界,太虚门所在的地方,遥遥拜了三拜,叩首道:
“多谢,公子大恩!”
“唯愿公子大道有成,匡济天下,求一个乾道昭昭,天地至公。”
……
肖家。
禁地之中,某座隐秘而堂皇的洞府中。
满头白发,一身黑衣的肖家老祖,看着神魂灭口,七窍流血而死的肖天全,心中悲怒,浑身颤抖。
这是他最喜爱的一个玄孙。
是他认定,将来会继承他的衣钵,带肖家更进一步的嫡系传人。
但是,现在这个他最宠爱的玄孙,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了。
肖家老祖满眼血丝,声如寒潭:
“怎么回事?”
一旁的肖家长老,头也不敢抬,低声将宴会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而后缓缓道:
“老祖,您看,这是不是夏监察……”
肖家老祖冷笑,“他又不是蠢货,无缘无故,当众杀我孙儿做什么?而且此人城府机深,远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断然不会做这种没头没尾的事,与我肖家结下死仇……”
“老祖说得是……”肖家长老道。
肖家老祖面含怒气,而后强行压了下来,又问道:“全儿死在他面前,他可说了什么?”
肖家长老道:“夏监察说,天全公子身上,没有什么外在伤势,如今身死,要么是练功出了岔子,要么就是……被天机大能,以因果术断了生机。”
“天机大能……”肖家老祖冷哼一声,“哪来那么多天机大能?天机大能吃饱了撑的,费尽心机,来杀我肖家一个筑基嫡系?有这个能耐,他直接来杀我不好么?”
肖长老不敢答话。
肖家老祖目光一沉,忽而问道:“那个夏监察,他亲自算过了?没算出来?”
肖长老回忆了一下,“他的确取出了一枚蓝玉罗盘,掐算了一下,但很快便皱了皱眉,将罗盘收了起来,似乎的确是算了,但能力不足,没算出来什么……”
肖家老祖点了点头,心里便轻松了些。
“你吩咐下去,设好天机罗盘,备好因果之物,而后将所有人都清出去,封住洞府,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肖长老知道肖家的这位老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一门绝密的天机之法的传承,造诣颇深。
肖家之所以能成为五品家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老祖借此天机之法,趋吉避凶,左右逢源。
此次“弃暗投明”,出卖癸水门,投靠夏家,也是老祖算出来的。
是肖家更进一步的机缘。
只是,这个因果现在似乎出了一些“变故”……
肖长老心中生出一丝不妙,但当着老祖的面,他不敢多言,只将一切布置妥当后,便斥退旁人,关了洞府。
他知道,老祖独断专行,且对此天机法门视若珍宝,推演之时,决不允许任何人窥视。
大门缓缓关上,洞府紧闭。
肖家老祖独自一人,坐在肖天全的尸体之前。
不久之前,这个朝气蓬勃,前途无量的玄孙,还时常会来看他,乖巧地喊他“老祖宗”,可一转眼,便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的心中,越发悲苦。
这份“悲苦”,也影响着他的心智,让他犯了一份大忌:
道心不定,不可窥天机,推因果。
但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要找出,究竟是谁,胆敢冒此大不韪,害死他肖家的天之骄子。
更何况,夏家那个监察,只是一个羽化,粗通一些因果皮毛,他算了都没事。
自己一个洞虚,钻研天机这么多年,替肖家趋利避害,遮风挡雨不知多少次,便是算不出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肖家老祖便默念天机之法,神念流转,对着肖天全血淋淋的尸体,开始推演。
他算的,是肖天全的因果。
可推算之下,他却猛然一惊。
天机流转,因果倒循。
肖家老祖看到了自己这个玄孙,在外用酷刑,滥杀人命。
看到了他在胭脂舟上,花天酒地,糜烂不堪。
看到了他在一个水寨里,屠戮修士,而后将这些修士,全部献祭给了一个不知名的祭坛……
不!
不对!
肖家老祖神色一变。
这个杀人如麻,满脸煞气,目光凶戾的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乖巧又懂事的玄孙!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没察觉?
是什么东西,蒙蔽了自己的认知?
现在肖天全死了,这份迷雾也就退去了,真相也就浮出了水面?
肖家老祖忽而觉得,后背有些发寒。
他继续推演下去……
便在此时,一丝天机警兆骤现。
可肖家老祖情绪起伏,心境波澜之下,将这丝警兆给忽略掉了。
他想知道,自己这个看似乖巧的玄孙,到底做了什么。
还有,到底是谁杀了他!
即便他这个玄孙行迹不端,那也是肖家的人,不该由外人来定罪。
便是他罪该万死,也该由他这个老祖来亲自惩罚,外人根本没资格杀他的孙儿!
肖家老祖不知不觉间,眼底泛出血色。
他继续推演,很快,便看到了龙王庙。
看到了龙王庙里的一行人,但这些人,全部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尤其是,这中间跟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如同小鬼一般的存在。
他根本不知这“小鬼”是活着的人,还是什么东西,但他的存在,十分特殊,令人根本无法忽视。
仿佛这小鬼,就是这一行人的核心,也是肖天全怨念最深的存在。
但这小鬼一直背对着肖家老祖。
肖家老祖想看一眼这小鬼的模样,便消耗了更多的神念,将自己的天机法门,运转到极致。
可还没等他算出什么来,这小鬼突然一怔,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想看他。
他满足了肖家老祖的期待,缓缓地向着肖家老祖转过头来。
肖家老祖怔忡之际,终于看到了这小鬼的面容。
这是一张,可怖的,流着黑血的,宛如刚从胚胎中孵化出来的,还长着诡异羊角的邪异面容。
小鬼对着肖家老祖咧嘴一笑,露出了天真但古怪的笑容。
肖家老祖默默吸了一口凉气。
一股寒意,直冲天灵。
愤怒消退,他终于回过神来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
他好像……算了一个,他根本不该去算的东西。
肖家老祖强作镇定,默默移开目光,想将神念从小鬼的注视下脱离。
但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古老,且让人胆寒的气息,渐渐从四周传来。
似乎因为他的惊扰,有某个邪恶的“存在”,自万古的长眠中,缓缓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