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结束后,宾客各自散去了。
虽有些波折,但大体相安无事,勉强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深夜,顾家家主的书房内。
上官策和顾守言对坐煮茶,秉烛夜谈。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修行,除了是家主外,还算是故交。
上官家虽强于顾家,但差距并不算太大。
顾守言年龄略长于上官策。
两人都活了数百年,历经风雨,既有利益算计,也不乏深厚交情。
顾守言性情刚直,有事也向来直言不讳,沉声道:
“你要把上官家的生意,都收回去?”
这些生意,都在干学州界附近的一些修道产业,原本是给顾家打理的。
上官策颔首,“沈家出了高价,我转给他们,比我们上官家自己经营,多出两成收益。”
顾守言冷笑,“沈家这么好心?”
上官策道:“无论是否好心,利益摆在这。”
“什么利益?”
上官策摇头,“这不能说。”
顾守言嗤笑,“还能有什么利益?无非就是灵石,丹药,人脉……哦,还有四大宗的名额?”
上官策沉默不言。
顾守言兀自煮茶,拨弄着茶罐里的茶叶。
上官策目光微凝,叹了口气,“沈家应该也来找过你吧,你一口回绝了?”
顾守言“嗯”了一声。
上官策道:“这是示好,顾兄,你就算不接受,也该给点转圜的余地……”
顾守言冷着脸,“沈家那些小人,交之无益。”
上官策摇头,“世家面前,只讲利益,不讲德行。行事必先把德行抛在一边,否则容易意气用事,耽误了家族的发展。”
“你不讲就不讲,那是你的事,但别教我做事。”顾守言脾气刚正。
上官策试探道:“那上官家的生意……”
顾守言挥了挥手,“都拿走,本来也都是你上官家的媳妇在打理,你要收回去,跟她说一声便是。”
“我顾家修士,大多是道廷司出身,本就不擅长经营,这些修道产业,也只是用来补贴点家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要劳烦琬儿那丫头费心,不值当。”
上官策微微松了口气。
顾守言不愿理他,自顾自烹茶,看着袅袅茶气,聚精会神,显然并不将这些利益得失,放在眼里。
屋内一时有些沉闷。
过了许久,上官策目光微沉,叹道:
“顾家……会有麻烦。”
顾守言闻言诧异,挑了挑眉。
他与上官策从小一起长大,上官策是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
这人自私自利,精致而利己。
但若不涉及他自身或是上官家的利益,他也会讲情分,说话也还比较坦诚。
所以尽管嫌弃上官策的德行,觉得他心机太重,但这么多年下来,顾守言还是与他,有着不浅的交情。
毕竟到了他这个修为和地位,真能说得上几句话,聊上几句天的修士,也不剩几个了。
顾守言问:“谁在找我顾家麻烦?沈家?”
上官策还是摇头,“我说的,伱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不能说。”
顾守言十分扫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他没给上官策倒。
上官策只能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味有些苦,还有些涩,不算上好的茶。
但顾守言就喜欢喝这个味道。
上官策不太喜欢,但也没说,而是默默把茶喝下,看了眼顾守言两鬓的白发,微叹道:
“顾兄,大丈夫能屈能伸……”
“上面那么多世家,向顾家示好,你但凡给他们一点面子,顾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升不上五品。”
顾守言眼一瞪,“给什么面子?他们是要我给面子么?他们是要我顾家的权力给他们面子!要道律给他们面子!”
“权力是我顾家的么?”
“道律是我顾家的么?”
“道廷之权,道律之公,上取之于天道,下取之于苍生,我顾家何德何能,敢据为己有,以权谋私?”
上官策有些头疼,“有些事,别人能做,偏偏你顾家做不得?就你顾家清高?”
“清高算不上,”顾守言一脸睥睨的样子,“老子乐意。”
上官策顿时没了脾气。
顾守言看了眼上官策,发现他这个老朋友,至少此刻,没那么多心眼,是真关心自己的,便叹道:
“你汲汲于名利,名利场上的事,你比我懂,但这事其实远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这么多年来,我顾家出过洞虚老祖,也早有五品的底蕴……”
“世家之中,虽有恨我顾家入骨的,但也有与我顾家交情甚笃的,人缘不说有多好,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甚至好几次,一只脚都踏入五品的门槛了,还是因多方掣肘,没能更进一步。”
顾守言声音低沉道,“真正的道廷司五品世家,岂是儿戏?”
“我顾家恪守道律,太多的人,不想我顾家,往前进这一步。”
上官策眉头微微皱起。
“而且,”顾守言自哂道,“你以为,我接受那些世家的示好,与他们沆瀣一气,他们就会接纳我顾家?”
顾守言摇了摇头,喝了口茶,继续道:
“我不接受他们示好,那我顾家就是头野狼。”
“纵使他们是虎豹,想吃了我顾家,也要担心被我顾家拼死反扑,撕下几块肉来。”
“而我若受了他们的好处,那我顾家,就成了一条狗!”
“表面上,他们或许客客气气,但暗地里,必更加瞧不起我。”
“遇到些腌臜丑陋的破事,他们丢一根骨头,我就要去咬,就要替他们善后。”
顾守言面容冷峻,目光似剑,冷哼道:
“这群蠹虫,他们也配?”
“我顾家便是拼着性命,从他们身上咬下肉来吃,也不会摇尾乞怜,去舔他们丢来的骨头!”
上官策沉思片刻,还是摇头,叹道:
“顾兄,你还是偏激了点,我上官家可与顾家共进退,他们也……”
顾守言神色刚强道:“你上官策,接受沈家示好,便能与沈家交好,因为你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人。”
“而我不是。”
“我跟你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上官策一怔,目光微冷,但并不见恼。
顾守言继续道:
“家主如此,家族也是一样。”
“你上官家和沈家,产业兴盛,都是靠利益起家。而我顾家,在道廷司做事,究其根本,要靠‘根骨’立家。”
“上官家要突然讲‘根骨’,怕是转眼即亡。”
“同样,我顾家若不讲‘根骨’,即便一时强盛,但覆灭也只在旦夕之间。”
上官策略微失神。
他素来只当,自己这个大哥脾气强硬,行事刻板,不知变通。
却没想到,他并不是表面上的固执。
很多事,他其实都明白。
而且似乎,比自己看得还明白一些。
上官策心中叹气,果真人不可貌相。
他替顾守言斟了一杯茶,淡然道:
“顾兄,好自为之吧。”
希望将来,上官家和顾家,不会走上势如水火的路子。
顾守言“嗯”了一声,接过茶喝了。
至此,基本上该说的都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