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礼听到这话后,连忙举手自嘲,而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也都纷纷笑了起来。
唯独孤琼笑容略显生硬,你这家伙原来并非全无逼数,为啥就不能稍作收敛,给我家留点面子!
须知就因岐王妃一人,如今整个独孤家女子论婚都变得谨慎起来,唯恐那些求访的人家只是贪图自家女子不妒,娶进家门后不能得到大妇的庄重待遇。就岐王这种做派的女婿,谁家轮到也不能以之为荣啊。
临淄王主动挑明了此事,原本事前还多少暗存纠结的心情顿时也变得豁达起来,视线一转不再避讳,直直望向李裹儿,想要看清这女子眼下是何反应并心情。
只是视线所及,那精致嘴角翘起所带出的一抹讥诮分外扎眼,让李隆基自觉心弦抽搐刺痛,但很快脸上便露出和煦得体的笑容,继而又叹息道:“能与成家长守者,唯淑唯德,小王不以德业见著,所以尤尚此端。今日幸得姑母与堂兄壮胆,凭此以访,请亲长们为我参详。”
说话间,他便举步走出了主人帐幕,而后便在诸帐之间问候打量。
大唐民风本就豁达开放,男女礼防轻于后世,哪怕世族名门也觉得少年男女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便不算轻率孟浪。
今日宴会虽然主要是宗室宾客,但各家也总有别户的亲友相随赴宴。
毕竟岐王家宴除了份子钱收得让人有些讨厌之外,规格还是极高,婚娶适龄的少年男女出入这样的聚会,也能更容易的挑选良配,是人情往来中重要的一部分。
临淄王身为宗家近亲,势位上也是在朝的通贵,更兼相貌英朗、身材高大,绝对也是世族权门女子们所心仪盼望的婚配良选。而且随着世道兴治,过往一些敏感的情势问题都不必再深作防备。
所以主帐中一些在席的宾客在听到这样一番对话后,各自也都心中一动,给近前随侍的子弟打个眼色,让他们将事情向各家帐幕稍作传递。能成一桩良缘是好,不成也只是助兴。
于是随着消息的传递,各家帐幕中也都各自做出一些反应,一些别家亲友适龄女子当席端坐,其他的女眷则避往幕后。
临淄王虽然自有目标,但这样一份气氛也实在暧昧撩人,所以在各家幕席前各作问好,举止得体,气度从容,很是吸引了一波关注。
一直走到院子一侧稍显狭促的幕席前,李隆基才停下了脚步,解下了腰际金丝精编的承露囊,着仆员递入幕席中一女子案上。
见那女子娇羞低头,又不无窃喜的斜眼窥望,李隆基一时间心中也略有柔情荡漾。
世间唯有情事最是玄妙复杂,哪怕就连他这种自觉得能够冷静克制的人,偶尔都难免沉湎执迷于其中,甚至于知错却难改。
一个错误连开始的资格都不能具有,那也意味着必须要尽快了断。玄妙复杂的情缘,本就没有什么天命的笃定,是否良缘终究还是要放置岁月之中长久的经营评判。
有的事情,未必能让人由衷的感到快乐,但起码在当下对他而言是有益的,这就已经大大超过了一些虽然迷人、但却无益的人事。
抛开脑海中这些杂乱的思绪,李隆基再向幕席内欠身致歉自己的唐突冒犯,然后便转身洒然返回了主人帐席。
至于那名武氏娘子,则在身边同伴们半是羡慕半是闹趣的起哄中,半推半就的解下了临淄王赠给的香囊,然后便紧握在手心里,不愿再松手。
李隆基返回帐幕后,自有一连番的起哄喝彩声迎接,他也不暇一一回应,只是连连抱拳,示意众人放过自己。只是视线余光扫过了堂妹李裹儿时,发现这女子秀眉紧蹙,一时间心里又泛起一些复杂滋味。
“信物送出,情缘即定,何不将那娘子召入此间,也让亲众一睹何种风采能撩动少王情怀。”
事情按照即定的步骤进行着,太平公主便也从容笑语的提议道。于是很快便有王府仆员入帐去将那仍然娇羞不已的武家娘子请入进来,再向帐内众人见礼。
因这娘子入帐,帐内嬉笑起哄声稍有收敛,否则便有些吵闹冒失。而且一些年长些的宗亲在见到那女子之后,各自神情都流露出若有所思,并用眼神制止自家子弟的闹趣,视线则在太平公主与临淄王之间颇有流连。
帐内反应最大的还要属县主李裹儿,眼见被她逐出的女子复被引回,脸上顿时便有些挂不住,望向姑母太平公主的眼神都有些不善,更是狠狠瞪了临淄王一眼,直接起身离开席位,转身走进了兄长李重福的幕席中。
李隆基自然不知此前纠纷,见这堂妹反应如此激烈,不免有些错愕意外,原本已经是古井无波的心情顿时又有些无风起浪,生出许多的杂想猜测。
今日宴会的重点终究不是临淄王的择偶婚配,再加上一些宗家宾客们也暗觉此事有些蹊跷意外,不想继续就此纠缠,索性将话题转移开来。
于是岐王设宴款待的妻弟独孤琼又成了宴会的主角,畅谈青海人事风物之余,有关来年的马球联赛也成了讨论的主要话题。
群众帐席环设庭中,中央围起的空地上本来还有伶人戏演,随着宾客们讲起马球联赛,岐王便也让伶人退下,转而在空地上架设起一些驯马的架栏,逐次将自家厩中良马并独孤琼带回京中的骏马一一向宾客们展示起来。
李隆基这会儿却有些神情不属、心不在焉,就连投送信物、引入帐中的武氏女子都抛在脑后。趁着众人赏鉴骏马之际,他从席中站起来,鬼使神差的走进了英国公的幕席中。
英国公与这堂弟的交情自是马马虎虎,有些意外的起身相迎,李裹儿则仍是不假辞色,眼见临淄王行来,怒瞪一眼后索性又起身退回了幕后。
李隆基凝望片刻才将视线从那遮挡倩影的帐幕上收回,转而对英国公点头一笑,略作沉吟后才想起一个话题,与英国公并坐席中然后问道:“堂兄既已归京,不知我家五郎何时能返?”
数日前皇太后夜梦有感,起意前往骊山玄元殿为先帝章宗斋戒祈福,当时多有宗亲跟随,岐王也是在护送嫡母抵达骊山后才返回长安。
皇太后不喜热闹,也不想年节之时还扰乱别家备礼过年的事程,便将随驾亲员逐一劝退,英国公因此返回。因为这件事并不是强硬规定,随驾诸众归程自定,所以英国公也不能笃言嗣相王归期。
其实这件事李隆基也已经打听明白,主要还是在于嗣相王的外公王美畅不喜嗣相王与他们兄弟过于亲近才逗留骊山。此时问起这个问题,也只是寻个借口逗留此间,希望能就近观望清楚那堂妹因何反应如此剧烈。
两人尬聊片刻,彼此都有些不自在,但李裹儿隐入幕后便不再现身,李隆基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题可以转移过去,枯坐片刻后只能憾然起身离开。
等到临淄王离开后,李裹儿才又从幕后转出,坐下后望着兄长不满道:“阿兄你切勿再同这人密切往来,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人类!凡有内外的家宴只要在场,一双贼眼总在我身左游伺,完全不顾礼防,可见他是一个无视伦理人情的绝情恶种!”
英国公听到这话,心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但也借此正色道:“旁人如何言行逾礼,自有宗法惩戒。只要我们兄妹能不失自守,这些杂事都不成骚扰……”
他还待借机敲打一番这个只知话人、不知律己的妹子,但话还没有讲完,外堂却有负甲持杖的群众涌入,率队者乃是内卫田少安,并带来一个消息:圣人知岐王家宴,正与皇后从禁中起驾赴此。
“圣人竟然来了!”
李裹儿得知这一消息,俏脸上顿时充满了惊喜,直将兄长言语抛在身后,自幕席中站起身来便疾步向前堂行去。
李隆基这会儿也在帐外徘徊,眼见这个将他心情思绪揪得难受的堂妹走出帐幕,于是便也追赶上来,并低声呼喊道:“堂妹暂请留步,我想问……”
“滚开!”
一声冷斥之后,那道倩影便挟着香风杳然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