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一幕,李隆基心情也是颇为复杂。按理来说,光禄寺负责督办食园,仅此一事便给朝廷创造了几百万缗的收益,结果朝廷却强抓着小处痛脚,从直司官长到署中下员无不遭受连番盘查,也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但话说回来,仅仅光禄寺一司所直一事,便造成了五十多万缗的钱财流失,这也实在是有些惊人。无论这些赃钱追不追得回来,诸如曹国公与自己这种当司官长作为直接的监临官,都脱不了干系。
更不要说李隆基心里也清楚,曹国公在这其中其实涉事颇深,起码有数万缗钱物流向都指向其人。所以在勾院刚刚设立的时候,曹国公便忙于串结同僚。
此类聚会,李隆基也参加过几次,一则是想从众口之中听一听事态的严重性如何,二则就是借此观察一下诸同僚对自己的态度如何。
不过参加几次之后,收效都不甚大,曹国公言辞表里还对他多有示意,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彼此联保。两人俱是皇亲,即便是确有罪过,因为身列八议之中,不至于同一般官员一样接受惩处,事责分摊下来,实际会遭受的惩罚无疑会更小。
可问题是李隆基根本就没有在其中上下其手,自然没有必要跟曹国公同流合污,所以对于此一类恳求都是不作回应,近日更是干脆的避道而行。
曹国公还在原地叫嚣有功无罪,甚至煽动推院内外官员抗拒盘问。可是很快的皇城中一路人马策马入坊,率队者正是执掌圣人近卫的内卫中郎将郭达。
随着郭达进入推院,各种嘈杂议论声顿时消失,就连刚才气焰还颇为嚣张的曹国公这会儿都低下了头,站在廊下不发一言。
随着内卫将士进入推院,朝堂上新近拜相的御史大夫朱敬则也率领佐员入此,宣告着三司推案追赃的流程正式开始,不再只是大理寺独当那些遭受盘问的朝臣怒火。
李隆基看了一会儿热闹,便赶在被众人再作注意之前快步行出了推院。刚走出推院不久,他便见到一个身着深绿官袍的年轻人正迎面走来。
这人李隆基恰好认识,正是不久前新任大理寺司直同时兼领嗣相王府长史的狄光远。
狄光远察觉到临淄王注视的目光,便又连忙快步走来作揖施礼:“卑职见过大王!”
因狄仁杰的缘故,加之兄弟归京之后日渐疏远,李隆基对狄光远印象并不算好,只是态度平淡的略作颔首。
可是在稍作思忖后,他又开口唤住了狄光远并发问道:“年节渐近,家庙祀事急需筹备,请问狄长史府中何时有暇,我兄弟可以入邸团聚。”
狄光远闻言后神情变得有些尴尬,默然片刻后还是拱手答道:“皇太后岁终将赴骊山玄元殿为先帝祈告冥福,府中大王亦将随驾前往,归期还未有定……”
听到狄光远的回答,李隆基眸中又是厉芒一闪,顿足冷哼道:“既言为嗣,当执何礼?少王或懵懂不知,你等参佐诸员难道不作提醒!”
年终祭祀,那是需要嗣子主持。结果现在倒好,嗣相王居然出京往骊山去为章宗作法祈福,这是眼里只有二大爷,连自家老子都置之不理!
狄光远自知此事有些不妥,只是低着头任由临淄王迁怒训斥。他虽然是嗣相王府长史,但这件事情上面他还真没多少话语权。
近日大理寺事务繁忙,他无暇整日坐守嗣相王府,还在衙堂当直的时候,便有佐员来告嗣相王外公王美畅入府便将嗣相王引走,想阻止都来不及。
李隆基本就心情烦躁,此时再得知此事后,不免加倍的恼怒,指着狄光远怒斥道:“如此任事昏暗,你也配称名门子弟!哼,为父者已经不无欺世盗名之嫌,为子者更加无具一言拾补之能!若今岁家礼不成,我必奏告圣人,将你等庸员扫出王府!”
说完这话后,他便拂袖而走。而狄光远在听到这话,眼眶霎时间变得通红,羞愤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迁怒狄光远一通后,李隆基心情仍是愤懑难消,行出永昌坊也并没有直归自家府邸,而是往兴宁坊前往拜见姑母太平公主。
之前李隆基虽然触怒了太平公主,但经过事后的一番补救,如今姑侄两人关系尚可。虽然内心彼此未必有多亲近,但面子上总是和睦有加。
这一次登门,李隆基倒是没有再被晾在前堂,被府中仆员径直引入中堂召见。
堂中太平公主刚刚接待过几名访客,等到李隆基行来后,便直将案上几分拜帖推给李隆基看,并笑语道:“宋学士等几番前来造访,但你大表弟随往骊山,家中也无长丁当户,不能作陪此类文人骚客畅谈事则。三郎若有闲暇,不妨将此人事拣去,宋学士虽然仕途不幸,但在野时名颇著,与此类人物交流,也能颇助人脉。”
李隆基闻言后便含笑应是,抬手将宋之问的拜帖拾起,心中则不免感慨一番。
讲到时流人脉的接触,他真是不比这位姑姑广阔。诸如宋之问这样的落魄文人会想到造访大长公主,对他这位同样亲贵的宗王却有些视而不见。
世务浸淫越深,他也越能体会到人事交际的丰富性,并不会因宋之问势位不具而有所小觑。这样的在野时流同样也拥有自己的影响力,有的时候甚至比在朝士流还要更显从容。
略作转念之后,李隆基又叹息一声,弹着手中拜帖苦笑道:“姑母虽然有意抬举我广结时流、为人所知,但我怕要辜负此情。年前年后,处境多不自在,尚不知还会被这些杂务纠缠到几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