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谈吐恭谨有礼,让李隆基对其印象不错,心情也略有好转,引马稍顿、等着少年也翻身上马,才又微笑道:“少年郎如何称谓?”
“仆名林甫,小字哥奴,家中行十。”
少年听到问话,连忙欠身作答,等到临淄王策马行出,才连忙拨马跟上,但因马术不精、又恐越过临淄王,不得已落后数丈。
李隆基虽然对这宗家庶支的少年李林甫印象颇佳,但眼下更重要的明显还是他姑姑太平公主,还有那个长平王李思训,便也没有心情去等那少年,策马便穿过大街向对面行去。
然而他还没有靠近过去,太平公主已经结束了跟长平王的谈话,车驾便又行驶起来,这不免让李隆基心中更增羞恼,越发肯定他这姑姑就是在刻意拿捏羞辱他。
太平公主虽然离开了,但长平王还站在自家车驾一侧。长平王如今官居宗正卿,是宗家颇具德声的耆老,李隆基自然不敢怠慢,策马靠近后便翻身下马,上前致礼并谢长平王赠马之恩。
因为礼节所限,李思训自不能像太平公主一样径直离去,留在原地与临淄王略作寒暄,然后便抱歉一声登车率家人而去。
之所以如此冷淡,还是当年旧事所导致。武周旧年,李思训避祸江南,神都革命后才被相王召回朝中并得以拜相,结果却在庐陵王归国争统的前夕背叛洛阳朝廷,投靠了率兵东进的当今圣人。
开元新朝生机勃勃、国力蒸蒸日上,李思训自不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有错。但面对已故相王的儿子,心中多多少少是有几分羞惭,索性敬而远之。
眼见到李思训一行快速离开,李隆基心中又是不免暗叹,就算他自己想割断前尘、焕然新生,时流怕也未必会相信他。一味的遁世躲避,指望旁人放弃纠缠,终究不是符合他性格的选择。
“既然躲不过,那便继续前行!世道虽如牢笼,但唯不自弃,才有破栅出笼的一天!”
心中暗作决定,李隆基视线又转向那刚刚行至街北侧的少年李林甫,向着对方挥手道:“哥奴赠马之情,道左不暇回谢。来日邸中具宴,专谢此事,哥奴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
李林甫听到这话后也是惊喜有加,连连点头应是,方待举手作别,胯下坐骑又不安分,忙不迭抓紧了辔绳,把控着坐骑向自家人离去的方向追赶去。
李隆基也不再久留,望准了太平公主的离去方向继续追赶上去。他心里虽然已经恨上了这个一日之内施给他太多羞辱的姑母,但眼下却仍离不开来自太平公主的指点与支持。
“恶妇贪势,要把我牵入她人势罗网中。而我也需要这一层掩饰导引,不妨彼此借光。至于来年谁宾谁主,若连此类都反制不住,更不必再妄想其他……宝剑有杀气,需以血为祭!”
当朝廷中枢与内苑起居转移到东内大明宫后,京中权贵们坊居格局也随之改变,从原本的朱雀大街两侧转移到了东北诸坊。
像太平公主所归的兴宁坊,除了有她这个大长公主设邸于此之外,还有包括宰相姚元崇等诸多立朝重臣官邸都在此坊。
尽管心中抱怨圣人待其冷落,但跟京中绝大多数皇亲国戚们相比,太平公主的生活仍是丰裕有加。
兴宁坊府邸只是京中诸邸业中的一处,府邸规模更是超出了西苑姚元崇官邸三倍有余,占尽一曲之地。圣人虽然不喜这个姑母干涉朝局政务,但在起居用度方面,的确是优待有加。
人的性格千奇百怪,就有人热衷于追逐自己所不能拥有的,却不安享已经拥有的一切。
对太平公主而言,自幼便是宗家血亲中最特殊一个,享尽父母宠爱,诸兄都有不及,当她生活中突然出现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便倍感失落与抵触。
归邸之后,太平公主便召来管事询问道:“隆庆坊李学士家中可有书帖回复?”
当得到否定答案时,太平公主脸色又是陡地一沉,心情顿时变坏,就连吩咐仆员迎接临淄王入府都忘在了脑后。
“两千万缗,富可敌国……哈,这是家资骤富,已经不耐烦再敷衍贫故了!这对奸情男女,藏匿坊间,唯恐人不能察,如此招摇作势!”
屏退室内众人后,太平公主又恨恨道。如果说各种约束还只是让太平公主心存抵触,那么亲故之人际遇的高低变迁就让她有些嫉恨交加了。
像隆庆坊所藏匿的奸情,本该是人间绝密,可是如今上官婉儿在世博会前后风光的几乎无能出其右者。不说那还未开启的荐福寺蕃人市,单单由其负责筹办的香行展园,人气热度便仅次于官府筹办的几个大展园,在行市中搅风搅雨。
跟风光无限的上官婉儿相比,太平公主却连要给自己的产业在展园中挪个位置都要亲自出马、并且还遭到了拒绝。她当然不需要这些商贾营生来养家糊口,可是际遇差距如此悬殊,却让她心意难平。
对亲故如此防禁严酷,对奸情外室却一再纵容,唯恐不够招摇醒目,甚至还出尽宫库内私来助长声势!对人如此不同,难道我……
太平公主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将诸产业管事们召来邸中,核计这些产业的盈亏,心中未尝没有要一竞风采的想法。
可是越核算下来便越心虚,两千万缗巨财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惊人数字。太平公主虽然有封国田邑的恒出,但这些资产本身却不能变现。
随着官面上的特权被压缩剥夺,再加上过去大半年时间都不在长安,一些产业缺乏妥善的经营,已是获利微薄,甚至颇积亏空。眼下的她别说上千万缗,哪怕几十万缗闲钱都不好凑出,想要在世博会中搞个动作大放异彩,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凭什么香行可以售卖会籍、勒索巨资,我家产业便无一能成?行社那些调香大家们,有几个肯应我访募?只要肯入我门下做工,钱资不是问题……”
诸多问题,所得到的都是不满意的答案,太平公主不免更加躁闹,拍案怒骂道:“蠢物!一事无成的蠢物,竟然留养这样一群无一可取的废材,难怪资产都要败尽!”
且不说太平公主在邸内怒气难遏,被请入前堂等待接见的临淄王李隆基在见到诸多行市中人手捧计簿、络绎不绝的入邸拜见时,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心意大动。
他少年时期养在禁苑,归京之后又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邸居常有如履薄冰的谨慎,是真的很少体会真正的皇亲国戚坊居生活如何富贵。
当见到他这姑母除了封国采邑等固定份额之外,居然在坊市中还拥有着这么多的产业,是真的震惊不已。须知他自己还因为想搞一点外财而诸多算计,却没想到巨富就在身边。
原本他还因为太平公主无休止的拿捏羞辱而大生烦躁,甚至想若再不得接见便拂袖而走。
可是在见识到这个姑姑家业如此雄厚,他便生出了更多的期待与耐心,屁股仿佛生了根,安坐席中一动不动,打定主意务必要分一杯羹。冷眼虽然不好消受,但钱帛着实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