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同样一身甲胄的杨思勖趋行登堂,入前低声禀告道:“禀殿下,奴向上阳宫告信,上阳宫防一切安好,食料也已经补给。皇太后陛下着奴转告殿下,一应定乱事则,殿下唯循本心,不需顾虑其他。即便、即便宗家二长仍有阻事,殿下循宜即可,纵然有伤伦情,皇太后陛下一身当之……”
“知道了!”
睡眼惺忪的李潼听到杨思勖的回禀,稍作沉默,然后才点头说道,接着又吩咐道:“回告皇太后,诸事缠身,近日不暇登殿拜望,待到乱局初定,再往请安请罪。另,明早之后,凡在驻上阳宫诸勋爵、朝士人家,悉令归邸,不得再滋扰宫苑清静!”
杨思勖闻言后便点头应是,见殿下没有了别的吩咐,便又退出、匆匆往上阳宫行去。
杨思勖离开后,李潼继续伏案浅睡,半醒半梦间,时间悄然流逝,很快东方便霞云升腾、天色破晓。
过去这一夜,神都城中仍然骚乱难免,但绝大多数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没有蔓延开来。当阳光重临大地时,满城闹乱疮痍虽然仍是触目惊心,但空旷清静的街道还是让人情绪略有安定。
这时候,雍王归都的消息已经在全城传开,偶尔纵马驰行经过的甲卒们也宣告着城中秩序业已逐渐恢复。
皇城政事堂里,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息后,李潼也打起了精神,开始正式处理定乱事宜。首先要做的便是履行昨夜的约定,李潼亲自登上皇城端门,为巡城之后陆续返回的各营人马签署赐官的告身。
这样的场面自然是人心振奋、其乐融融,凡所受赏者无不欢欣感激、叩谢连连,端门前也不断的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唯一有些不足的,就是这一场封赏持续的时间有点长,足足几千份告身文书,都要由雍王亲笔签署,效率自然不高。
这一点不足,对于受赏诸众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这一次官身赐给,让他们身份有了脱胎换骨的提升改变,哪怕等上几天几夜也不会感觉疲惫。
但端门前不断爆发出来的谢恩喝彩声,则就多多少少给一些事外之人带来不小的震撼与触动。
眼下天津桥仍被封锁着,而皇城西侧的上阳宫里则不断的有此前驻守宫苑的时流被遣出。神都城眼下的动乱自然不会维持长久,而想要参与到后续的秩序重建中来,当然要前往皇城中拜见雍王殿下,或作表态、或作献策。
可是现在端门前一群甲兵聚立,士气高昂的排队领赏,让这些时流们一时间全都无从接近雍王,各自心中也都不免杂念丛生、进退失据。
天津桥南北时流或还有困于不能入前亲近,但从昨日便进入皇城的那十几家时流门户族人们则就更感局促尴尬。眼前受赏的这些士卒们,原本是他们各家奴仆,现在统统被雍王收编且殊恩普给,只看群众欢欣鼓舞的样子,怕是早已经将他们这群故主抛在了脑后,内心里已经将雍王奉为唯一明主。
除了各自私计之外,在场也有人看出了雍王如此大张旗鼓封赏士卒的一层深意。
得列端门前观礼的朝士田归道便忍不住感叹道:“向年朝廷挟名义大者、屡有钳制雍王之举,如今朝势大崩,需仰雍王归国定乱,权柄拱手奉之,凡在朝人士俱无能之辈,所以雍王殿下并不急切于召见朝士、访问计略。今恩泽施及庶人,可知殿下胸有定计,只需扩力以用。杨嘉本所以获刑,以其昏昏、说于昭昭,确是罪有应得啊……”
田归道的感慨,李潼倒是没有听到。不过他搞出这样一个场面,也的确是有些打脸兼造势的想法,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个意图,那就是拖延时间。
他现在无论声势搞的怎么漂亮,其实都有几分唱空城计的意思,硬实力不足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就算是完全收编了这一批卒伍,眼下所掌握的力量仍然不足以发动覆及全城的追查与清洗。
昨日的动乱,主要集中在皇城中,虚实如何外界并不深知。再加上街鼓震慑、夜色掩盖下的甲兵巡城,可以让他的实力不至于完全暴露出来。
可是今天天亮后,如果再没有实际的定乱举动,就会让人心生猜疑了。所以他亲临端门,一份一份的签署告身并发授,继续造势并掩饰实力的不足。
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头顶的太阳逐渐向西偏移的时候,神都城西的郊野中再次响起了马蹄奔腾之声,那是陕州的后路部队正在快速向神都城赶来。
此时,端门前将士们的封赏也已经进程过半,当后路援军旌旗已经依稀可见时,李潼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活动一下有些酸涩的手脚,旋即便召来张说与赵长兴吩咐道:“即刻审定逆贼名录,张贴城门并诸坊之间,全城搜捕,无漏一人!敢有抵抗,就地格杀!”
两人恭声领命,然后便出城点兵、入坊捉拿叛贼。
陕州后路人马的到来,极大的补充了李潼的力量。除了搜捕叛贼开始施行之外,其他各种定乱令式随后也都陆续颁行。
人马充足后,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控制钱粮。李湛等后路人马入城之后,即刻便被派驻立德坊新潭,神都漕渠即刻落栅截流,不准舟车出城。与此同时,两市也重新掌控起来,一应物料俱受管制。
接着便是诸朝士悉数归邸待召,三召而不至,即刻褫夺官职。坊曲百姓,一户一丁,南门聚丁,北门给粮,量丁给补,东门受理讼案,西门收抚流亡。昼夜宵禁,若无使令,士民俱不得出街浪行。
神都城的动乱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所造成的伤害却大,特别是钱粮方面的损失。动乱还未爆发前,便因为朝廷出兵河东,整个都畿几乎都被刮地三尺,接下来整座城池又陷入无序状态,戾气横生、抢掠无算。
所以尽管两市并诸官仓陆续纳入管控,但所收得的谷米储备仍然少的可怜。就算是扩搜坊曲,诸权贵高户储蓄仍然不多。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整个都畿就全无储蓄,起码有一些地方仍然储蓄丰富,那就是分布在神都内外的道观、佛寺。徐俊臣虽然不当刑司、但却身领筹措钱粮的重任,其人本就不畏鬼神,身后还有雍王殿下撑腰,行事自然肆无忌惮,全力搜刮诸佛寺、观宇,这些场所的储蓄便被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立德坊的官仓中。
有了徐俊臣搜刮来的钱粮,覆及全城的赈济体系得以建立起来。眼下城中百业萧条,为了获得糊口的口粮,坊民丁力便也快速的聚集起来,极短的时间内便聚丁数万有余。
有了充足的人力在手,李潼对神都城的控制力也得以激增。他本就不乏治乱的经验,再加上神都城此前虽然混乱有加,但仍具备别的地方所不具有的优势,那就是有着大量的人才储备。
不说原本朝廷中数千官吏,单单去年冬集的选举人因乱而滞留都畿者便有万数人之多。如此丰富的人才储备,哪怕早年的西京长安都远远不及。
眼下都畿秩序亟待重建,李潼也将这一部分人才储备充分利用起来,张榜全城宣以令式,诸州举人凡参治乱者,即给将仕郎出身,在选六品以下者散秩递增一阶。
所以很快的,原本冷清的皇城便再次恢复了热闹。而这些募取治乱者,并不分给朝廷诸司,而是划分于雍王麾下十使职分别任事。这也意味着原本朝廷的构架与职能,已经彻底被雍王所建立的临时政府所取代。
在基本的军政治乱结构完成后,李潼便也不再留手,凡参与綦连耀谋反一案名迹可查者,俱处以极刑。几天时间里,南市刑场杀戮不断,足有百余人身首异处,发为奴婢者更是十数倍之多。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綦连耀谋反只是庐陵王潜逃归国的一个关联事件,庐陵王一案还未入审,另北衙哗变、挟君出逃同样也还未作审判。这两件事一旦入刑,神都时流遭受牵连者只会更多!
就在神都秩序初步稳定的时候,圣人李旦与庐陵王李显的下落也终于有了眉目:两路人马相逢北邙,激战一场,双双毙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