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还在庄国,倘若枫林城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此地应该还是他心心念念,想着来一次便能死而无憾的地方。
道国中人心里的圣城啊。
现在他只是平静地走入此城中。
城门前伫立着两个九丈高的铁甲卫士,符文连甲,道意浑成。叠手拄地的巨大铁剑,像是两座倒悬的石峰。
行人在这般魁伟的卫士旁边走过,直如顽童过山涧。
景国之道兵,牧国之神傀,都是厉害的战争兵器。这两尊,应是道兵之中最上等。那格外磅礴的力量,几乎已经外溢出来。
姜望宁定地从它们身边走过,不去抵抗,也无法被遮掩。
时至此刻,天京城中自然早就知晓姜望的身份,也知道他此来景国,并未抱着善意。但偌大个天京城,并无一人出来阻截他。
这伟大的城市,便像它几乎从不关闭的城门一样,向现世任何存在敞开——这体现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知道你不怀好意,知道你有本事。
你尽管入城来,尽管施展你的本领。
天京城能够面对一切,能够解决一切。偌大中央皇城,岂惧蚊虫叮咬?小小几个鱼虾,又怎么翻得起大浪?
对于四千年来都在迎接八方挑战却依然屹立不倒的中央帝国而言,今天这种阵仗,实在称不上风浪。
哪怕此刻入城者,名为“姜望”。
天京城的建筑都格外高大,雄伟之余,亦不乏精巧,壮丽之中,饱含古韵。仿佛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写着“天下第一”的字样。
景国人所独有的气质,体现在街头巷尾,在风中大旗,在古老城墙,在人来人往。
在这座大景皇城里,哪怕是来往的普通百姓,也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
路过的人们或许认出了姜望,或许没有,但最多就是带点好奇的打量。作为中央帝国的子民,生而为大景皇城里的“贵民”,他们见过的天骄太多,听过的传奇太多,早已不稀奇。
走在能并八马的宽敞大街上,姜望认真打量这极致繁华的皇都。他从来不敢小觑与景国有关的一切。脊梁虽傲,目光实在沉静。
“欸,你怎么拎着人走,这样不尊重?”有一个老丈,不知怎么搭眼看过来,瞧着王坤蜷在姜望手中,立即路见不平一声吼:“快把人放下,不然我要叫卫兵了!”
“老丈,你误会了!”姜望笑着道:“这是我的朋友,我们开玩笑呢!”
穿着长衫的白发老丈把胡子一吹,眼睛瞪起来:“你们是朋友吗?且叫老夫问问他!”
姜望也不顶嘴,把王坤往地上一放,亲切地埋怨道:“非要我拎着你走,你看,叫人误会了吧?你自己跟老人家解释!”
王坤勉强站定,扯了扯嘴角:“老丈,我们确实是闹着玩。他跟我开玩笑呢。”
老丈将信将疑。
“老丈,既然遇到了您这样的热心肠,我问你一件事。”姜望客气地道:“请问你是否知晓,陈算府上怎么走?就是那个大景天骄,东天师亲传子弟,很会数数的那个!”
王坤猛地看向他,目中尽是惊色。
姜望却只是看着这位老丈,笑容不改。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老丈很有警惕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景国人真的是很不热情啊,问个路都不告诉我……”姜望把目光从老丈的背影上移开,落回王坤身上,语气无奈:“还是你来带路吧。”
王坤木着脸:“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嘭!
姜望直接一巴掌把他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把地砖砸出一个凹坑,宽阔长街以王坤的脑门为中心,蔓延开蛛网般的裂隙。
路边行人终于尖叫起来。
这中央大景帝国的百姓,也终于不能再自信从容,而是慌张四散。
不理会那些逃散的,不理会那些去叫卫兵的,也不理会正迅速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缉刑司修士。姜望半蹲在天京城的大街上,按着王坤的脑袋:“我都说到陈算的名字了,你还没想起来你做了什么吗?敢对福地下手,身为阁员部属,挑战太虚幻境的根本,这已经不是你辞职就能解决的问题。再敢抗拒调查,你最后的活路也没了,知否!”
他拍了拍王坤的脑袋:“好好想想。”
任由王坤的脑袋埋在地坑里,就这样站起身。
此时景国的缉刑司修士如雨飞来,各执兵刃、杀气腾腾,一时遮蔽了天空。
姜望平静地抬起头来,与他们对望,十分的温和有礼:“怎么,景国缉刑司职权这么广阔、人手这么充裕,本阁只是一不小心砸坏了街道,竟要这么多人围上来索赔?”
他拿出一袋鼓囊囊的元石,正是先前王坤取出来、说是钟知柔最后赎罪的那一袋,直接丢了出去——
“嗟!来取!钱财是最大的诚意,本阁初来贵地,难道会短了你们!!”
漫天修士,一时滞空。他们被天地抗拒,被这一袋元石阻住!
它只是一袋鼓鼓囊囊的元石,在姜望手中甩出来,却铺天盖地,将元气倒推如洪涌,好似悬山横空,碾碎一切逃脱的可能——为首的修士悬青葫、挂长剑,风流恣意,神气天生……却也不得不抬起双手,将它接住,重重地落在姜望身前,靴子炸开,赤足陷地三寸!
此人毕竟不凡,虽然一个照面就被压制,却不失风度,赤足走出陷坑,还对姜望行了一礼:“在下天京缉刑司南城司首徐三,见过姜阁员。多年不见,阁员风采更胜往昔!”
顶尖的景国天骄!年纪轻轻,便任天京缉刑司南城司首,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他打了个招呼,便直入正题:“职责所在,我不能辞,必须来问一问——您在天京城当街行凶,惊扰行人,不知有什么要解释的?”
此人实力境界虽不如,但是站在姜望面前,不卑不亢。自有一种“权责所系、吾来擒贼”的气势。
景国虽老,国内并不全是老朽。
“惊扰行人,非吾本意。至于行凶……”姜望讶道:“何出此言?你代表天京缉刑司出来执法,本阁也是与你在做一样的事情,只是目标太过难缠,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动静大了点而已。”
徐三道:“抱歉,我必须要向你指出——您在景国境内,并没有执法的权力。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可能在景国境内,与景国朝廷分享治权。我这样说,不知您是否可以理解?”
“尤其是——”他扭头看了王坤一眼,王坤还陷在坑里,爬不起来。他很好地控制了情绪:“您当街殴打的,好像是我国的王坤?”
姜望施施然拍了拍手掌:“徐三司首!本阁也需要向你、以及你所代表的天京缉刑司,指出两件事。你最好记清楚这段话,因为本阁不会说第二遍,但你还不够资格做决定,你得牢牢记住了,方便回去传达。”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自太虚阁成立之日起,它就拥有处理所有现世太虚事务的权力,这是天下诸方在太虚会盟上共同确认的。
“太虚事务是前提,它发生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去年的时候,黎国天子归来,秦国太祖超脱,本阁还去极霜城现场落实了太虚角楼的事情。你比他们重?
“你如果对于这方面的权柄不太清楚,可以回去翻翻看太虚盟约。上面有你们大景帝国加盖的玺印。你们天京缉刑司,是否能够视天下会盟为儿戏,代表景国不承认?”
姜阁老的第二根手指竖起来:“第二,本阁当街惩处的,不是你国的王坤。他已经退出景国,这是在太虚山上宣读过誓言的。非要说的话,他也只能算是太虚山的人。所以现在是太虚阁员在惩处太虚阁属,只是在追罪拿囚的过程了,不小心来到了天京城。大景皇城规矩虽多,未闻不许太虚阁员过也!请问你徐三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站在本阁面前,开口质询?”
太虚盟约的确确认了太虚阁的权柄,这本质上是诸方势力为了在太虚幻境里取得更多话语权而做出的选择。
现世太虚事务,皆由太虚阁处理,太虚阁员的确有巡世的权利。可谁曾想过,有人敢巡到天京城来?
徐三掂了掂手中的元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若只是为了赔付街道,姜阁员给的这些元石是不是多了一些?”
姜望负手看着他:“本阁生来粗疏,任性狂肆,常常丢三落四,总有行事莽撞、收不住力的时候,在心情不佳之时尤甚!免不了砸坏这里、砸坏那里的。承蒙靖天府六位上真厚赐,叫我囊中充盈。索性多放一点钱在你们这里,你们留着慢慢扣。”
在天京城当街痛殴王坤,这是第一次,但未见得是最后一次。
若不能叫他满意,他还会来。
他会经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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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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