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马合一,将斗场踏成战场。
人在空中高纵马,铁槊一横贯日月!
这一霎天空铁旗飘扬,万千杀声,轰似雷霆。
所有的战气杀意,其势其力,都以姜望为落点,恰是千军所向,不可回避。
铁浮屠之主金昙度所传,【杀生六道】!
那良选择贴身缠战,方寸厮杀,竟像是专为这座战场而渲染。他们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了在此般环境下的战斗。此前相隔如两世,此时杀法浑然如一,彼此配合,心有灵犀。
岂止如此?
那开场试图以自身灵域对抗阎浮剑狱的完颜度,险些崩溃灵域,以致自身受制……但也切实为其他人探出阎浮剑狱的强度。
到后面几乎所有的剑气都累加在他一人之身,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他的视野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战友。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姜望一个,正在全心与他放对。
但他显然也明白,自己正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故是在关键时刻,将身一摇,化为一尊足有千条手臂的恶形巨人。眼神圣洁慈悲,面容扭曲疯狂。
手臂如蟒蛇一般张舞,气息似沸水一般尖啸。
她的降临,让这个斗场都如坠恶世。有显见的强大和恐怖!
是为神通,摩诃波旬!
此神通显化,是佛魔一体,善恶共存,千手齐挥,撕空破势。从那无边的剑气轰击之中杀将出来,仿佛要把姜望撕碎!
见闻仙域掠夺见闻。
可是她的每一只手都可以睁开眼睛,生出耳朵。或是佛眸慈悲,或是魔耳传音,对见闻仙域抵抗强烈。
这摩诃波旬之身,本身即在不断的变幻中,而把握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完全化进战场……杀奔姜望!
三位牧国强者,在这一刻完全战意相合,杀法并进。
姜望逐走宇文烈的那一击,本不存在什么缺漏,但在三位牧国天骄的围攻之下,却被逼出了不是空当的空当,遂成此围杀之势!
但这一刻的姜望,却很宁静。
那咆孝不休的剑气仿佛疲惫了,真源火界像是一朵已经开过而要凋谢的花。那颠倒混乱的“见”与“闻”,也渐而波澜不惊。
他完全能视此真,故而不抱微渺希望,不行无用之举。
此时身外三界,刹那混同一身。
姜望必须要承认,那良、金公浩、完颜度联手的这一次合击,堪称完美,在他淘汰宇文烈,正要逐一奠定胜势的时刻,将他逼入此境,令他避无可避。
但他……
何须避让?
对面是庄高羡?还是苍瞑?还是呼延敬玄?
竟无真人吗?
正与那良疯狂逐杀的他,在空中骤然一定,极动而又极静。那强烈的冲突感撕碎了视觉,几乎令观者烦恶欲呕。
而那良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遍身沸气,已然冲过去的狼身骤折反扑!
姜望已出剑!
真源火界,见闻仙域,阎浮剑狱……
三界相合,风火共存,见闻皆掌,唯剑为尊!
此一剑,天下失色!
人们看到场上的一切都暗澹,战将、神狼、佛魔,都无光色!唯有那一线剑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啊!”
“我看不到了!”
“快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观战席上跌倒一片。
视线被割断,眼睛被割伤!
这座最高规格的斗场,自有最高规格的法阵维护。理论上能够完美承载当世真人的战斗,绝对可以保护观战席上的观众。
但很难适用于此刻——毕竟观战者是先投入视线,才产生了这样的连接。几乎等同于他们主动干涉战场,才被战斗殃及。
边嫱主持决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地里,看到观众受伤。
绝大多数观战者都在这个瞬间失去视觉,被短暂致盲!
但她也无心去安抚。她的视线亦被掠夺,她正全身心地感受那一剑——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剑?
她熟读百家经典,通晓列国语言,竟不能描述!
她的注意力,也不能够移开。
如痴如醉!
姜望的剑,在前行。
在所有人必须要给予的关注里前行。
横碾过铁血战场,切割开佛魔之分,正面迎杀天卷狼神。
只需这一剑!
绝大多数观战者都根本看不到这一剑,只在视野勉强恢复之后,看得到那良、金公浩、完颜度吐血倒飞的身影!
他们高高飞起,恰在三个方向,像是一朵绽开的三瓣莲。
这座斗场无比安静。
人们只听得到长相思入鞘,那剑刃与剑鞘摩擦的、寂寞的轻响。
杀生六道?
摩诃波旬?
永夜狼图?
一剑破之!
谁能言语?
……
看台上响起了掌声。
大牧皇帝缓慢地抚掌,那掌声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抽得看台上的众人寂然无声。
这一战结束得太快了。
本来同在神临,同为当世天骄,却要以四围一,就不怎么体面。
本以为是牧国方天骄大占优势,或者至少也是势均力敌的一场战斗。
却结束得如此之快,如此干净利落!
天子是否会觉得颜面有失?
这当然是臣子之辱。
但牧国的皇帝陛下,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满,只道:“这一剑实在漂亮。庄高羡死得不冤。”
姜望是斗场上独自伫立的人。
他赢得了瞩目,却只对着看台深深一礼:“请陛下见谅。这一剑的确是为杀庄高羡而创,只在那一战里出手过。它名【皆成今日我】,也有人叫它……‘弑真之剑’。几位兄长给我的压力太大,令我实在无法留手,不得已用此剑一搏。”
牧天子澹声道:“你不必过谦,朕岂不容人?万里草原,飞雄鹰,纵骏马,悠悠千载,多少健儿。有的人能输给你这一剑,有的人却连看你这一剑都看不得——”
她侧过头,对周边的人说道:“方才鄂克烈长老出手回护你们,是朕将它抹掉了。朕以为,你们应当用吃一些苦头的方式,把这一剑记得更清楚。你们以为呢?”
今日随行天子的,都是草原贵族,各部秀出儿女。
无论方才有没有因那一剑而受创,此时尽皆离席拜倒。
牧天子不去理会,又对台上的姜望道:“朕看你这一路来,斩脱枷锁,复归自然。如今二十有三,正是好年华,不知愿不愿来草原驰骋?”
她的声音很轻缓,却有天下之重,言曰:“许你万户侯。”
直接许一尊霸国万户侯!
在他还寸功未立的时候!
牧天子不开条件则已,一开已是现世最重。
哪怕现在的姜望,距离洞真只是一步之遥,全天下任何一个霸国,也都不可能开出比这更高的条件。
此等爵位,本身就是能够以国势养真人的!
姜望再次行礼:“谢陛下厚谊,姜望感激不尽!
“草原风光,我所爱也。陛下伟略,我所慕也。
“只是小子离齐之时,曾言于齐天子——‘此生不入任何一国,永求自由。’
“大齐天子放我直身,我方有自由。
“其言在耳,信可失乎?”
他完全感受得到牧天子这份许诺的重量,这一次腰弯得更低:“此肺腑之言,鉴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