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div>夜色低垂。
琼州最南头,可以在整个赤县神州排名前三的“天字海港”。
一行由数百辆牛车、马车构成的浩大车队,在大群精悍护卫的保护下秘密来到码头。
下车的人里面男女老少都有。
虽然脸色大多不太好看,却个个衣锦绣配美玉,气质不俗,明显是一支非同一般的世家大族。
岸边早有一大片挂着黑旗的海船在等着他们。
但奇怪的是,偌大的码头上不见一个外人的人影,似乎是被人给提前清场。
再看岸边那些大船的样式、水手的打扮,分明便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摩罗海盗!
大炎的世家大族竟与一群海盗为伍,让人看在眼中,着实有几分吊诡。
而那位亲自在岸上等候多时的海盗头领,张口就是一嘴带着浓浓琼州腔的大炎官话:
“大伯,现在改朝换代不似从前,族里的面子对管理港口的市舶司也不太好使。
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一大家子人这就赶快上船吧?
咱们昆陵房一脉先去南洋诸国做上一阵买卖,等风声过去,有其他四房帮衬,自有重归故土的一天。”
这才让人知道,这是一伙儿冒充摩罗海盗的炎人。
他们到海上去干什么买卖,自然也不必多说。
来人中为首的一老一少,老者脸上古井无波,那年轻人却是满脸不忿,并不想就这么放弃一切灰溜溜地逃跑。
而且还是要跑到南洋诸国那种满是未开化土人,鸟不拉屎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一路上第几次与身边的老者争辩,试图说服对方留下来:
“爹,我们黄家历经数朝千年不倒,血脉能追溯到上古时伏羲属官黄龙师,就算跟始皇帝的嬴姓也沾亲带故。
可比什么大炎王朝、什么泾王的祖宗贵气多了。
咱们家不就是置办了那么几亩田地,多抢了几个民女,灭了几家贱民满门,扶了几个知县知府上位,家中子弟在禽兽王朝出仕.吗?
至于这么小题大做,让整个昆陵房嫡系的几百口人全都举族迁移?
等到重开科举,那些饭都吃不饱的流氓子弟又如何能我家的人才相比?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少不了咱们的人,他周家想坐稳江山还得与我等共治天下。
纵使哪个朝廷大员来到了咱们昆陵地界上,也得先到咱家拜码头。
权力不会有真空,如今咱们要是走了,过去的一切可就要全都被张家、郑家取而代之了。”
年轻人言语间全都是对新朝的满不在乎。
也侧面体现出赤县神州这些千年世家的豪横底气。
每逢乱世,他们未必会直接造反,却大多都会拿出钱粮、人丁,支持某些野心家,甚至多方下注,一次扶几条蛟龙。
还会视情况不断加注,最终少不了赚上一个从龙之功。
就好比这千年世家黄氏,分成了五房:云岩房、疾屏房、锡山房、玉山房、昆陵房。
就像三国时的诸葛家龙、虎、狗三兄弟,分仕魏蜀吴三国一样,五房分头下注。
无论潜龙中的哪一家得势,都能保证千年世家继续传承下去。
只是这昆陵房运气不太好,支持却是大败亏输的禽兽王朝。
族中不少子弟都是些异化成了妖魔的【衣冠禽兽】,又在天堑江破国之战的时候,全都被龙气烧成了飞灰。
但是,说实话,他们还真没有怎么太瞧得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赤县神州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却永远都是人上人。
世上从没有过任何一个千年王朝,却有层出不穷的千年世家!
皇帝不可能自己治理天下,必须要与特定阶层一起共治。
无论是谁得了江山,都得依靠他们才能实现稳定统治。
纵使一时失利,他们也能靠着多年积累的钱财、人脉快速东山再起。
甚至慢慢架空皇帝,让整个帝国成为为他们利益服务的傀儡。
听到自家儿子也是下一代家主的抱怨。
黄老爷眼神悠远,头顶升起一片【心光】,施展望气术回头看着神州腹地。
那里是以城池为单位,一个节点一个节点编织成的【龙气法网】,就连这“天字海港”也不例外。
缓缓开口,语气意味深长:
“千年世家?衮衮诸公?
那是过去实在没的选,如果有的选,皇帝第一个杀就是这衮衮诸公,和站在诸公背后的我们。
况且这夺得神器的泾王,不同于寻常的诸侯上位,而是前朝的二皇子。
占着法统大义,完全有资格清算前朝的旧账!
要是老夫预计的没错,不仅咱们要跑,其他四房甚至大多数世家早晚也要跑,就是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逃得掉了。
我们昆陵房能先走一步,及时脱身,你就偷着乐吧。”
黄老爷显然十分清楚自家该死,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单单诛九族的罪过就数不胜数。
终大炎一朝,税收一直都是以农业税为主。
到了中后期的时候,因土地兼并税收锐减,国家财政逐渐入不敷出,于是朝廷开始着手征收工商税。
但这种行为却严重损害了黄氏和整个江南工商集团的利益。
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恰恰与这些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是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拼命地鼓动皇帝废除工商税,理由是“不与民争利,国家要藏富于民”。
可那些支持朝堂诸公的老百姓,又哪里知道,这里的“民”可不是他们,而是以黄氏这些世家大族为代表的官僚士绅。
过了几年又有人奏请开矿,以征收矿税。
但各州各府大多数的矿场都掌握在大地主和地方盘根错节的官僚、豪族手中,矿税自然又动了他们的馅饼。
于是衮衮诸公又开始激烈的反对矿税,甚至鼓动江南一代不明真相的百姓暴力抗税。
甚至当街打死税吏,造成上百人的流血事件。
在朝堂诸公的竭力劝阻下,没有坚持多久,神宗皇帝就不得不叫停了矿税征收。
恰逢小冰河时期天灾不断。
没有来钱最多的工商税和矿税,国家只能不断加征农税,盘剥那些本就生活困苦的底层百姓。
让他们抵御风险的能力越来越差,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只能变卖祖产,沦为士绅家的佃户。
也让后者的家业通过土地兼并越滚越大。
说白了大炎王朝就是被滚滚诸公和豪强士绅趴在身上吸血,给活活穷死的!
只有黄氏等士绅大族、千年世家吃的满嘴流油。
还有海贸走私、盐商、隐匿人口、家庙淫祀夷族的大罪数都数不过来。
要是没有王远和他的道法工业化、龙气法禁、【继圣】人鬼,就算周景焕坐上皇帝之位,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跟他们合作。
偏偏他们就是有!
根本就不怕对这些寄生虫动刀。
也不可能再允许自己头上坐着一个“太上皇”。
这个时候,像黄氏这样拜错了庙门的大家族还不跑,可就未必还能跑得了了。
“废话就不要再说了,全都上船!
咱家有的是金银私兵,就算坏事做绝,报应也报到不了我们的头上。
出海之后在南洋诸国的黄金水道附近占上几座大岛,咱们黄家也做个坐地收租的国主玩玩。”
黄老爷一句话便重新鼓舞了惶惶的军心。
正要带领全族举步登上海船,队伍后方却忽有嘈杂之声传来,让他们脚步一顿。
“出了何事?”
不一会儿,两个私兵就拖着一个被打断了双腿,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快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老爷,此人一直鬼鬼祟祟地吊在车队后面,从族地一直跟了咱们一路。”
看着这个满眼恨意的青年,黄老爷父子有些不明所以。
实在是作恶太多,仇家根本就认不过来。
但是管家在他们身边耳语几句,立刻让他们的眉头深深皱起。
“杨大?那个杨老实家的死剩种?”
悲剧没有什么新意,还是像千百年来不断重复的那样让人心口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