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人听着他们的对话,问了一句,「谁家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就那个『宸嗣集团』的董事今天生日,那人有钱得要死,虽然他们家一直很低调,但集团触手早就延伸到四面八方了,建筑、贸易,还有娱乐等等的,仔细扒一扒都有他们家的名字。今天是老总王瑞沁九十岁高寿,所以今年办得热闹不少,好多艺人都去了,一大早就来做造型。」
孙良人听了也没什么感觉,附和了几句,弄好造型就进棚拍了广告。
一直到中午收工,秦生才告诉他曹先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这么急?」孙良人问道。
秦生笑了,「人家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吗?」
孙良人回以一笑,东西拿了就准备去找金主爸爸,「明天週六,没事吧?」他多问了一句。
「没事,星期一才要开会。」秦生笑得很贱,「嘿嘿,不是怕自己隔天没办法上班吧?」
「那倒不是。我感觉他今天又要带我去奇怪的地方了,怕一日回不来。」
告别秦生以后,孙良人一出摄影棚就看见了曹熲雾的车。他上了车,只见自己座位上放了隻毛绒狗,孙良人道,「没必要出门也带着小点吧?」
曹熲雾今日打扮得特别正式,他脸上带着笑,笑意没流入眼底,脸色苍白,「看着它会安心一些,但现在你来了。」
「那是。」孙良人把小点丢到了后座,「我来了。」
「先带你去换套衣服。要正式一点。啊,这里有咖啡,你爱喝的。」他指了指二人中间的杯架。
「我们到底要去哪?」孙良人扣上了安全带。
「我家。今天是我爷爷生日。」
孙良人一下子想起了刚刚造型师们的话题,「你爷爷不会是什么宸嗣集团老总吧?那个老先生不是姓王吗!?」
「啊……你听说了?」曹熲雾笑了笑,「我家比较特别一点,我爷爷跟奶奶都是有钱人家,奶奶是家族独生女,爷爷则是家族独生子,他们为了不绝后香火,所以我大伯跟爷爷姓,我爸爸跟奶奶姓,我们家就是负责奶奶家族的事业。所以我跟爷爷不同姓。」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打颤,虽不特别严重,但孙良人还是看见了。
「你在发抖。」孙良人直言不讳。
「是吗?」曹熲雾微微一笑,「去他的,对吧?去他的。」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两手轮替着,反覆几次,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良人,你心里有什么忘不掉而成为恶梦的过去吗?」
「有啊。」孙良人看向他,「好比我小时候在宫里其实过得不好,当时嫡长子继位无望,大家心知肚明立为太子的便是我二哥孙尚德,那人彷彿深知自己将能继位,于是十分宽容,哪怕对待我这样的弟弟,也是非常宽厚温柔。常常大冷天我那冰冷宫里,唯一的煤炭都是他替我送来的。能有一日温暖,或是一日温饱,我二哥给我太多。」
曹熲雾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犹如炎炎夏日一身热汗黏腻不堪,而后遇上了沁凉泉水,洗涤了满身的燥。手似乎不抖了,死死握着方向盘。
「但我杀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找藉口,哪怕我二哥那都是顺手之劳,对我而言也都是莫大的救赎了,你很难想像几千年前这块土地上的冬天何其严寒。」
当时他疾马入宫,手提锋利的长剑,衝破宫门时,迎面而来的正是二哥。当时已经没有什么兄弟真情了,谁手上都是能致死的利刃。或许孙尚德对他没多少情感,所作所为也就只是不想让自己跟其他人一样恶毒,可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对良人而言他就是一个好哥哥。同时也是一颗挡路石,眼底的一粒沙,手上的一颗头颅,血淋淋的歷史。
「我常常梦见他,吓得要死。我想我总有一天会被他索命,也不只他,曹明公我杀了很多人,我不是一个正派的人。」良人喝了口咖啡,「夜路走多了,怎可能不怕鬼?」
曹熲雾笑了笑,「听完你的故事我感觉舒服多了。」
「那你可真糟糕。」
「良人,我认为在你的时代那样不是坏。善恶与好坏本来就随着时代而不同,你要说杀人是恶,那皇帝第一个下地狱,保家卫国的战士也得第一个死。人只是想活着,偶尔哪怕只是想欢畅的大口呼吸都得看人脸色。但想活着哪有什么错?哪怕是我也没想过死。」他笑道,「要能让你安逸,想必你连拿刀都不会。偶尔环境逼着人残忍,莫可奈何。」
莫可奈何。孙良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曹明公。莫可奈何都是无能。没法解决因此无奈。」
「所以说正确答案是什么?」曹熲雾又道,「处理一件事,所谓『解决』是什么?弄丢了一支笔,最棒的解决办法到底是哭天抢地翻天覆地去找出来,或是蛮不在意欢天喜地的再买一支?解决的办法不会只有一个,又何来解决?我回家也不是想要解决什么,我只是想放下。既不想修復我跟家里的关係,也不想慷慨演说我这些年的什么给谁听,我只是想饶了我自己。因为我心知肚明我无罪,无罪为何受苦?我想放下了。」
人会试着放下缠人的过去,往往都是因为看见了未来。嚮往未来想往未来奔去,却发现身上带着的过去过于沉重了,因此放下,而后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