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宋轻轻约她在一个有雷雨的天喝酒、聊天。
安排在宋轻轻家别墅院子里,一处能看草赏花的歇凉亭。她们坐在躺椅上,白桌上几瓶珍贵红酒。
你老公知道拿了他这么宝贵的酒,他不急吗?
他才不会对我生气。
得,路柔想,就不该起这个头,又被强行喂粮。
天空滚过雷声,雨下得又大、又急,拳头般往下砸,土个个砸开,冒出又腥又香的泥味儿,她吃着风,看向笑着仰头看暴风雨的宋轻轻。
为什么找我喝酒?她问。
就是觉得你跟我处得来,我很喜欢你。宋轻轻慢慢答。
她?她有什么好喜欢的。人又不有趣,有时还咄咄逼人。宋轻轻不一样,路柔觉得她是个很能被移情的人,她不需要多做什么,睁着干净的眼睛,就能让人想照顾她,她只是站在这,你就能被她说服,外表柔弱,骨里却强韧,一韧就是八年。路柔心说,便宜林凉了。
宋轻轻:你为什么这么想结婚?
路柔:啊?
宋轻轻:我看你最近又相亲了好几个。
路柔:哦,你结婚了,你就不用想结婚的事了。
宋轻轻说不对,但哪不对,她又理不明白。
结婚是必须的事吗?她问。
路柔抬起脖子:人多了,就是必须。
宋轻轻低头,从杯口抿了一小口酒。天空乌蓝,雨从屋檐滴落,滴在她右脚的大拇指上。
路柔也喝了一口:很多人都结婚了。
你说他吗?宋轻轻问。
谁?
江漫。
哦。
他没有结。宋轻轻盯着她。凉哥说他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路柔愣了一下,然后吞下一大杯酒,喉咙大幅度地滑动,她说:他有病?
酒杯碰酒杯,宋轻轻:同意。
路柔开始沉默,只有酒咽喉的声音。她怕张口说的话令自己羞耻、令她讨厌自己。
她心里说,她根本不在乎他结没结,她巴不得他滚得远远的,真的,真的,真的,他是过去的事里过去的人了。
天色越来越晚,酒越喝越少。
酒意,使情绪清晰化、纯粹化,再也不用去压制了,也无法压制了。
当她情不自禁说出我梦到他了,梦里我不能接受他先结婚这句,她意识到已经晚了。
宋轻轻一向用简单的话:可能他在你心里不是一个特别坏的人,只是他做了让你生气的事,你当时太难过了。
她轻轻拍了拍路柔的头。
不怀念是假的,毕竟很喜欢过吧。
或许因为她是个天生的倾听者,路柔不愿吐的话,那一瞬间,只想对她袒露。她微低了头。
是,他过去,有时对我挺在意的。以前他打球都要戴手套,就怕脏手,但还是不嫌弃地给我挑脚泡,给我下河挖泥里的螃蟹、掰螃蟹;以前绝不让别人碰,但还是只给我碰了;以前他的心愿是遨游四方,却还是回到了城市;以前,他最宝贵古筝,最讨厌进入商业,现在古筝没了,手也出了问题;以前,他挺高傲一个人,没人能让他低头,但我爸说,他曾跪下来求他要我的消息;以前,大家都敬仰他,抢着给他让座,现在好多人背后看不起他,说他已经废了,说造化弄人、天才可惜...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拥抱,第二天就会忘那种。
路柔记不得是哪天了,反正是下雪了。江漫在路灯下,形体夺目,黄黄的光照得他温暖迷人,灰色系是他一贯的喜好,他在灰色里格外白。她悄悄绕到他身后,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双手锁好,鼻子里飞来他清冽的气味。江漫吓了一跳,手握住她的,她爱他大大的手掌,爱他呼出的薄薄的雾。他说你手好冰,就转身,犹豫好久,才把她正面抱住。
他抱着她,却压住了她的头发,她叫了一声疼。
说他不爱吧,他又抱着你,怕你着凉。说他爱吧,他又不注意,把你弄疼。江漫以前就是这种人。
所以,他害得她这样,她咬着牙说:我有时就很烦自己对他心狠,有时又嫌弃自己对他心软。他总有本事来招我。
空空的酒瓶被路柔蛮力砸出,地上碎出一片一片矛盾的情绪。停顿一秒,她无力地说他妈的。
宋轻轻:那你想跟他和好吗?
不知道。缓缓地,她摇头,双眼空空的。如果他不叫江漫,但有他的声音、他的手...
又立刻偏头,问她:凉哥过去也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是跟他好了?
那一刻,宋轻轻的笑里有莫大的宽容。
我啊?我只是觉得,除了他,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了。
他不好,我也有不好,但我理解他的不好,他也理解我的,我们是对方最理解的人。
不是因适合才去理解,而是因理解才适合,越理解越适合。路柔迷蒙着眼,有点被她触到了。
林凉站在窗前,听她们的对话,一字一句收入耳。
他拉上窗帘,掏出手机,边上楼,边对手机里一个人发消息。
【回来了。】
.
路柔用酸奶醒酒,胃部好受多了,歪歪倒倒拒绝了宋轻轻的相送。
睡前,收到了林凉短信。问她最近不是在相亲,要不要试试林玄榆。
她回:你是在拿你的表弟补偿我?他不是挺讨厌我?
林凉:放心,他被我说服了。
不一会儿,微信发来申请——林玄榆。
说服?怕是威胁喔。
一想到那小子被林凉逼着加她,一脸满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囔,用着正气凌然的面孔说老女人你不会得逞的,小爷年轻的肉体岂能容你肖想?路柔想着,一下笑出声。
头像一片灰。没想到这么幼稚的人,用这么老成的头像,路柔腹语。通过后很快关屏。暂时不想聊天。
在床上侧个身,她透过门缝,一眼看到客厅的垃圾桶。好几天没扔垃圾了,桶里只有那个纸团。
江漫没有结婚。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垃圾桶前,拾起,慢慢地打开那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