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姨娘虽是妾室,但谈吐风趣清雅,与柳承易颇有心心相照的意思,往往是他说上句,她自然而然就接了下一句,这番默契当真让人羡慕。
只可惜,金姨娘并非正室。
他们说起了叛军处理后续一事,柳承易有些不解:“我到底是方朝的父母官,为何这事儿不能从我这里过了明路?往后若是圣上问起来,我改如何回答?”
“既是父母官,只管百姓的事,这事儿已经超出你的权限范围,你管了也无用。”沈寒天答,“古小将军已经把人带去圣京,想来过段时间就会有处罚消息下来,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柳承易只道这人深不可测。
他来方朝没几个月,但却深知沈寒天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温文尔雅,更知道对方的地位神秘莫测,一想到那些上位者的手段,他就忍不住背后发寒,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聊天嘛,总会聊起双方的家庭背景。
沈寒天乃当初才惊天下的状元郎,他的背景几乎人人都知道,但要说起丹娘,就很少有人知晓了。
沈寒天介绍道:“内人宋氏,与我成婚也有两年了。”
他顿了顿,“她原先与你的夫人出自同门。”
柳承易瞪大眼睛:“难不成……沈夫人也是宋家女?”
丹娘:“我之前的娘家是姓宋,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娘家了,柳大人不必理会这些琐事。你的夫人原先与我是姊妹。”
“那这么说,我与沈大人还是连襟了?”
柳承易笑得乐开了花。
又是频频推杯换盏,越聊越起劲。
遇上了沈寒天,他越发觉得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直到戌时末,一场家宴才算散席。
送了沈寒天夫妻离去,柳承易去净房收拾了一下,出来时,金姨娘已经将外面都整理好了,正在关门锁户,准备歇下。
屋子里燃着几盏烛火,零星的灯花跳动着,偶尔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金姨娘手持小剪刀轻轻剪下了烛灯,又用挑子将灯芯拨得更亮一些。
做完这些后,她一扭头看见坐在床边发愣的柳承易,笑着上前:“爷,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没想到啊……沈夫人竟然是慧娘的亲妹妹。”他呢喃着,“宋家只有两个嫡女,沈大人娶的是庶女。”
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金姨娘一开始没听懂。
但她在肚子里转了两圈,明白了。
她一边放下床帘,一边笑道:“婚嫁之事本就天注定的缘分,您与大奶奶便是如此,妾身瞧着那沈大人对沈夫人很是维护爱重,不像是会嫌弃她庶女出身的样子。”
柳承易又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你也瞧见那沈夫人的身手能耐了,那么多叛军,多少大老爷们都束手无策,她来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她还帮助我们方朝的老百姓找到了食用赤粟更好的法子,眼下外头多是对她的赞美。庶女什么的……当真重要吗?”
说着,他抬眼,“你也瞧见大奶奶是个什么秉性了,你觉着她与她的妹妹比起来,如何?”
金姨娘正在解绸带的手顿了顿。
这怎么能比呢……
那位沈夫人目光清澈柔和,说话亲切活泼,与她在一桌吃饭只觉得轻松惬意,只恨时光匆匆,不能多停留几分。
回想起刚刚用饭时的场景,她垂下眼睑:“沈夫人……自是极好的,大奶奶当然也有自己的好处,妾身只是一个姨娘,不该说自家主母的不是,爷就别为难我了。”
柳承易摇着头轻笑:“你也是个心里明白的。”
说着,翻身上床。
金姨娘替他掖好被角,又摆了茶壶进床笼的内侧,细细放下两层床帘后,她熄灭了两盏烛灯,悄然退到了梢间。
梢间里摆着一张小床,一套茶几,摆件简单却不粗糙。
若是柳承易平日没有点明,她一直都在这儿歇下。
这几日因有叛军,柳承易成日成夜地忙活,哪里还有什么迤逦心思,金姨娘也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人,当然觉察出他更想独自安歇的意思。
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她回想起过往种种,只觉得往日如烟,恍如隔世。
再想起方才晚饭时,那位年轻夫人的笑容,她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只因宋丹娘说了她一句:“这位姐姐读过好多书呀,与姐姐聊天真是让人快活。”
平生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过她,若不是家道中落,她又怎么能甘心为妾?
虽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到底意难平。
今日被人肯定,金姨娘竟然生出了几分莫逆之交的感慨来。
夜深了,从城内一隅开始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很快笼罩整个方朝城。
一场夏季的小雨冲淡了不少尘埃和干燥,这雨一直下到天亮时分还未曾停歇。
丹娘走到窗前看着屋外那一片乌云沉沉。
身后,沈寒天道:“要不,再缓几日。”
她微微回眸,点黑如墨的双眼明澈:“你何时去圣京?”
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沈寒天都被惊着了。
可对上女孩的眸光,他想遮掩的话也说不出口,犹豫片刻道:“最快三日,最晚……不超过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