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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镂刻的往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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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楷轻蔑地一挥手:“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上来的人的名字会污了你的耳朵。他是把我挤走了,结果呢,他的心根本没放在音乐上,和团员关系恶劣,演出时频频出错,生生地把国内挺有名气的乐团搞得声名狼藉,门票都卖不出去,几年不到,就被乐团扫地出门,现在,也不知沦落在哪个小乐团里混着。那个助理和乐迷,也消失了。当然如果刻意去找,是会找到的,但我不屑于在他们身上大费周章,因为他们不配,他们太恶心。这一切,我只当是生活的磨练,我可以不做指挥,但我在别的领域一样发光发热。看,我成功了!这就是我对他们的报复!可我也不算胜利,我失去了谌言,本来我们应该开心地结婚,恩恩爱爱地过日子,说不定我真的做父亲了······”房楷的声音突然一哽,“没有谌言和我分享,什么样的成功都没有意义。”

盛骅的心狠狠一恸:“现在谌言不是开始和你联系了么?”

“可是这么久,一夜又一夜,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我看不见她的人,听不到她的消息,你知道有多煎熬吗?”房楷向后靠向沙发,捂着脸,双肩颤动,盛骅看到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顺着手背滴落在膝盖上。

盛骅默默地走到阳台上,青灰色的天穹下,四面八方都是明亮的灯光,街上是日日不变的车流与喧嚣。很忙碌,很欢腾,很充实,看着就像生活处处充满着希冀,让你一步也不敢停留,可是谁不是在奔跑中,边失望、边绝望地咬牙撑着呢!无论哪个行业,都存在竞争,良性竞争还好,技不如人就拱手认输,就怕那些卑鄙的人玩阴的,输得很惨,还不知输在哪里。后来是挺过去了,像房楷这样,又如何呢,伤害已经造成。再坚韧,再洒脱,终还是意难平。比如古典音乐,生活的磨练是可以把音乐诠释得更加丰满,可是如果选择,谁也不想经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里的暴风骤雨,更愿意地在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里徐徐泛舟。人们愿意坐在台下看台上演绎别人的精彩人生,却希望自己的一切安宁静好。只是命运哪里给你选择的机会,遇着了只能认命。

其实万事都通在一个“利”字上,一涉及到利益,一些平时道貌岸然的人就忍不住露出本来的嘴脸。盛骅扭头朝客厅里看了看,房楷已经不在沙发上,洗漱间里传来水声,大概去洗脸了。房楷被人算计,是挡着别人的道,可是江老师年纪这么大,身体也不好,毫无竞争力,他碍着谁了呢?

盛骅走进客厅,房楷也从洗漱间出来,情绪已经平静了。盛骅把自己的疑虑和房楷说了。“我们会不会想多了?”

房楷坚定道:“不管我们是不是想多,那瓶斐泉出现得很蹊跷。江老师这事和我那件事的性质不同,我受伤的是事业和心灵,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如果是下药,那就是谋杀。”

“我们报警吧!”盛骅双眸一凛。

“好,以大剧院的名义报警,警察是专业人士,任何蛛丝蚂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我现在担心的是,都过去好几天了,那药在江老师的血液里还有残留么?”房楷忧心忡忡道。

**

大剧院这一周都有演出,又是演奏家,又是观众,人很杂,警察也就没大张旗鼓地来,只来了两人,穿着便服,开的是普通的家用车。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也差不多,稍微高点的姓刘,是队长。一看到盛骅,刘队嘴角下意识地抽动了好几下:“盛教授,好久不见。”

盛骅愣了一会,才想起那次沙楠他们仨在酒吧喝醉打架闹事,当时也报警了,好像来处理的就是这位刘队,两人当时还聊了会音乐。

提起音乐,刘队嘴角抽得更凶了。他本来偶尔兴致上来,还听听轻音乐,那天,盛骅向他普及了下古典音乐是如何如何神圣,演奏家们的手是如何如何重要,他听得眼前金星直冒。后来,再听音乐,就感觉自己亵渎神灵般,他只得改听京剧了。京剧是国粹,胡同口修鞋的大爷也能哼几嗓子,很接地气,听着也亲切,没一点心理负担。

一回生,二回熟,盛骅和刘队也算熟人了。熟人好办事,盛骅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点。报警的事,房楷只知会了保安队长,其他人都没惊动。房楷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以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通,刘队和同事边听边做笔记。虽然是仅凭一瓶斐泉做的猜测,刘队却没有觉得他小题大作。他调看了排练那两天大剧院的全部监控录像,也找了很多人询问,一切都非常正常。候场区的瓶装水现在还有几瓶,整整齐齐地摆在箱子里,很家常的国产牌子。负责购买的后勤人员说,这些年大剧院都是喝的这个牌子的水,由超市直接送过来。江闽雨喝过的那瓶斐泉,早被保洁工收走扔进了垃圾桶,想查个指纹什么的也不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江闽雨的血液检查。

那是希望吗?盛骅和房楷不由地对视了下,心都沉甸甸的!那些迷药,最长在体内停留四十八小时,快的几个小时就排出了。

天可怜见,那天江闽雨送过来急救,医生抽了几管血化验,后来又等德国那边的医案,准备结合治疗,那些血还保存在化验室的冰箱里。听了刘队说要重新检测血,主治医生一怔,表情有些古怪。

刘队铿锵有力道:“虽然江闽雨的身体非常不好,但是哪怕他还有一口气在,除了凶手是命运,我们无能为力,如果下药的事被证实,我们都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主治医生连连摆手:“我没有觉得你们是接受不了意外而产生了臆想的意思,”他抬眼看了下盛骅,“江闽雨一送进来时,我们就给他做了各种血液检测,有几个数据很诡异,我当时就有些不解,这才提出要看看他以前的医案,会不会是他常吃的那些药残留在体内引起的。当我拿到他的医案······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不好,这件小事就给我扔到脑后。”

“检测单还在吗?”盛骅一双眼睛定在主治医生的脸上。

主治医生从一边的档案架上拿下江闽雨的档案,从里面抽出一张纸。“这几个数据我当时还划出来了,你们看。”

检测单上上上下下的箭头,几人都看不明白。“这是被下药了么?”刘队直接了当地问道。

“对,应该是一种液体接触型迷药,很轻微,对人的伤害不大。半小时内起效,药效持续一个多小时。服药的人有些头晕,四肢无力,但意识很清醒。”

只能说,这个人对江老师实在太了解了,了解他演出时喜欢喝的水是斐泉;了解这场音乐会对他很重要,只要还能爬起来,只要意识还清明,再无力,再头晕,江老师也要咬牙上台;了解他已经病得不行,拖着那样残破的身子,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上台阶时,药效最猛,这样就能从台阶上滚下来,不是伤个胳膊,就是伤个腿,或者蹭破个脸皮,出不了人命,就是弹不了琴,这样也就没人去细查追究根源,一次意外罢了。他没有想到,江老师竟然咬牙撑上了台,在鞠躬时从台上栽进了乐池,至今昏迷不醒······难怪房楷一下子就那么敏感,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天罗地网、疏而不漏。

此时,张下这张网的这个人是在庆幸呢还是后悔呢?

**

太阳西斜了,初夏的黄昏,来得很晚,还懒懒散散。都看不到太阳的影子,西方的天空犹是一片橙色的灿烂,映得鳞次栉比的楼群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暮色还没来得及加重,两边的路灯突然像开闸的溪流,刷地下,沿着一条条马路,一盏盏地亮起,跟着,整个城市呈现出另一种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风姿。盛骅站在熙攘的街头,像有些不适应,一时间有种四顾茫然的失重感。

刘队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了支叼在嘴上,又从另一侧的口袋摸出打火机,啪地下,点上烟。他仰起头,朝着夜空狠吸了两口,问道:“江闽雨是和你同住么?”

“不是,他和朋友一起住。他来大剧院排练,都是我去接。”

刘队眼角的眼尾处倏地收成一线,目光如同一柄冷冽的利剑:“那就是说,他从住处带什么过去你并不清楚?”

盛骅脸上的神情像是怀念,像是克制,包含着某种孺慕,又仿佛包含着某种深切的悲痛。“是的,但他只在演出时喝斐泉。他觉得斐泉的态度和他音乐的态度是一致的。很多演奏家演出都有点常人无法理解的小怪癖,就像是一种仪式感。”

“你们不是说他很多年没登台演出了么,如果他把排练当成是自己的正式演出,会不会特意在包里放上一瓶斐泉?”

“如果他预感到他会发生意外,有可能。”

刘队一噎,觉得这些高雅的演奏家简直就是地球上的另一种生物,怎么就这么的沟通无能呢?“江闽雨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做什么工作?”

“柳向栋,他开了一家琴行,叫明日之栋。”

“呃,是那个大光头!”这家琴行太有名气了,家里有个学音乐的孩子都知道。刘队家的孩子有一阵想学架子鼓,他也过去逛了下。那天柳向栋也在,有人来买钢琴,他即兴给人家当场弹了一曲。刘队当时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这人看着像道上的朋友,和音乐还能挨着边?

盛骅点了点头。

盛骅和房楷这边的情况,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后面如何,刘队只字不提。这件案子既简单又复杂,简单是找到谁给了江闽雨那瓶斐泉就结案了,复杂的是看似线索很清晰,顺着藤摸过去,说不定是一团空气。至于犯罪动机,也是一团迷雾。祈愿江闽雨能够早点醒来吧,不然,凭多年办案积攒的敏锐直觉,这案会非常棘手。

“盛教授,你也是嫌疑人之一哦!”刘队半真半假道。

“我随时接受刘队的询问。”

等刘队和同事走后,房楷和盛骅也上车离开了医院。“你心里面是不是猜到是谁了?”房楷问道,“是那个琴行老板么?”

“柳向栋?他那几天去南方出差了。”车窗开着,夜里的风虽然不太凉,还是挺大的。

“这么巧?”

对,就是这么巧!盛骅抬起头,月亮已经出来了,很大很圆,不会快到月半了吧!盛骅想起在地理杂志上看到的一篇关于月亮的文章。确切地讲,它的正确名称叫“月球”,它被地球吸引,围绕着地球奔跑。很多人不知,虽然月球也在转动,但从地球上看去,永远看到的是它的正面,它还有不肯示人的另一面,据说伤痕累累,写满沧桑。是不是每个人也有不肯示人的另一面,阴暗,消沉,压抑,疯狂,但就像月球样,再不愿示人,人类的探月器还是窥见了它的真面目,人也是如此,掩饰得再成功,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点痕迹来。

“江老师是怎么认识那个琴行老板的?”房楷犹如福尔摩斯附体了,问题很多。

“早年一起留学的同学。”盛骅心不在焉道。

“喔,也是搞古典音乐的,怎么剃了个大光头?”搞古典音乐的,无论是演出,还是私下休闲时光,衣着、仪态都很讲究。这也是一种音乐态度,代表着自己的品位。像肖邦当年在巴黎,被称为最优雅的绅士,他知道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什么样的站姿,从而可以吸引全场的目光。

“可能是掉发掉得太厉害,索性就剃光了。他个头大,人又胖,剃个大光头,开辆大毕克,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和江老师做朋友的人,但两人确实是几十年的朋友了。”

房楷脑中飞速地闪过许维哲演出那天,他在门口看到周晖上了一辆大毕克的画面,他猝不及防地被这画面惊了下,然后不禁莞尔:“我都有点魔怔了!”

“不管魔怔不魔怔,这件事都让人细思极恐。”盛骅的脸颊映着灯光,声音里带了一抹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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