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起过么?”琥珀又看了下两人的合影,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那么盛骅的手应该搭在向晚的肩或腰,他没有,他们之间还有一点距离呢!
裘逸歪着头,琢磨了下:“应该一起过吧,日久生情。”
“那只是你的推测,不是真的。”她就坚决不相信。她演出的时候,也有固定的钢伴,她就没对人家日久生情。她直接忽视了钢伴的年纪和怀特先生差不多大。
裘逸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笨拙地说中国笑话的外国人,明明是个玩笑,她却说得一脸的严肃,让人觉得非常奇异。哦,忘了,琥珀本来就是外国人。
“你干吗那样看着我,我说错了么?”
“没有!”裘逸可不想惹恼琥珀小姐,她可是盛骅看重的人,每天都要问几遍她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心情看上去怎么样啊!
今晚酒吧的气氛没有上一次那么热烈,是另一种画风。不少人特地为红杉林而来,他们静静地坐在桌边,听着音乐,喝着酒,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很轻松、很愉悦的周末。
天气预报今晚会有雷阵雨,雨还没下来,空气非常的闷热。
琥珀把目光从手机上分了一缕给吧台,今晚盛骅也来了,他认识的人真多,打了一圈招呼,留在吧台和老板说话。他真是无时无刻都在炫耀他修长的十指,此刻,他托着脸腮,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轮廓清晰。说话时,食指无意识地打着节拍。琥珀感觉那节拍像打在自己的心上,暗合着她的心跳声。
“发什么呆呢?”身边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
琥珀一脸很难相信地看着许维哲:“这么巧?”
许维哲看了眼台上的红杉林,把目光收了回来。“确实是个美丽的意外。”他看着琥珀面前的柠檬水,打趣道,“你来酒吧不点酒,老板都没把你赶出去?”
“大概是看我们红杉林给他带来不少客人,只得咬牙忍了吧!”琥珀端起面前的水杯,不无调皮地一笑。
我们红杉林?她忘了么,她是琥珀,是一个耀眼的个体,怎么能这样低下尘埃,将自己与这个低劣的三重奏连在一起?许维哲低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一丝不适。他没有疏忽一边的裘逸:“晚上好,裘少。”
裘逸当然认识许维哲,但他记得酒会上虞亚和他熟稔的样子,就不愿往前凑,不然那个大小姐又要脑补出什么剧情呢!他淡淡地朝许维哲点了下头,并没有好奇许维哲怎么会认识他。他是裘氏集团的大少爷,认识他是应该的。
“你和谁一块过来的?”琥珀抬起头朝许维哲的身后看了看。
“一个朋友,在门口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走了。我本来也想走的,一抬头看见了你。你和他们一起来的?”许维哲又抬眼看了看台上的红杉林。
“还不错吧?”
“嗯!”在酒吧演出足够了,不过从酒吧到音乐厅,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碧玉挺好长的,是不是?”
琥珀一下支吾了起来:“好像······是!”
许维哲瞪大眼睛:“这才几天,你不会把它给养死了?”
那倒没有,因为她根本没捞着养。她心里面其实有牵挂碧玉的,第二天一下楼就去看。奇怪了,碧玉竟然不见了。她问了很多人,都说没看到。热心的拉美帅哥还帮她四处找了找,断定那盆碧玉失踪了。她无法理解谁会偷一盆不值钱的碧玉,琴园里随便一株花,都比碧玉名贵。拉美帅哥很哲学地告诉她:各花入各眼,情有独钟呗!
许维哲气乐了:“我就没指望你能养多久,罢了,过两天我再给你买一盆。”
“不要了,我忙,顾不上养它的。”主要是家里已经有一盆,她就差每天写养育日记了,甭提多小心。
许维哲了解她,没有再坚持。“我昨天给你发了腕表那边拍摄内容的邮件,你有仔细看么?”
“我没收到啊!”她没有习惯看邮箱,一般的工作邮件都是发给怀特先生的。
许维哲托着额头沉默了半晌,认命地拿过她的手机。“别动我的手机!”琥珀慌忙抢了过来。
“小声点!”许维哲是很低调地进来的,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琥珀这一声,隔壁几桌的客人纷纷看了过来。这一看,有人认出了许维哲。一个认出,然后一桌就全知道了,再然后,整个酒吧的目光都全聚到了这边。这一异常,把聊天的盛骅和老板也惊动了。
老板激动地直搓手:“我们华城之恋已经这么有名了么,连许维哲都慕名而来了。”
盛骅摇晃着酒杯中的冰块,慢慢地喝着。夏天,白葡萄酒里放点冰块,口感清凉明快。“我去打个招呼。”
老板从吧台里面走进来,跟在他身后,小声请教:“盛教授,你说我待会请许先生演奏一曲,会不会太冒昧?”
“你可以请,他可以拒绝。”
“是这个道理。”老板悄悄握了下拳,自己给自己鼓劲。
看到盛骅朝这边走来,许维哲连忙站起。这儿是酒吧,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两人没有握手,只相互点了下头。许维哲坐在琥珀的右侧,裘逸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盛骅,这样,盛骅便坐在琥珀的左侧了,一抬臂,蹭着了琥珀的手。
不好,又发病了,身子僵硬,掌心冒汗,口干舌燥,呼吸都紊乱了。要不要假装去洗手间缓一缓,不然她会死在这儿的?琥珀正想起身,就听到老板向许维哲提出了请求。
许维哲并没有给老板难堪,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我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我在盛教授面前弹琴,那就是班门弄斧。”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看向盛骅:“盛教授,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话间,外面一声惊雷咣当一声,紧接着一道闪电掠过,大雨哗哗地下了下来。盛骅语带戏谑,却不只是开玩笑。“看,这是天意,人不留人天留人。既然都走不了,许先生不妨来一曲吧!至于我,你直接当我不存在好了。”
许维哲倒也干脆:“盛教授这样一说,我好像不能推却老板的美意了。行,一曲就一曲,不过,就当我抛砖引玉,盛教授可否也给我一个聆听你现场演奏的机会?当年,你和向晚小姐世界巡演时经过西班牙,我恰巧也在,可惜买不到票,只能在音乐厅外站了站。我有一次遇到向晚小姐,也和她说起这事,她说那种时光已经不再了,很惋惜的样子。”
琥珀握着手机的指头倏然一紧,微湿的空气痛进她的鼻腔,酸酸的,凉凉的。不可否认,不管向晚和盛骅是不是在一起过,即使他们分开了,她在他的人生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时光抹不去的。
盛骅的目光在许维哲的脸上的停留了片刻,随即嘴角一掀,点了下头:“如你所愿!”
许维哲脸上的笑容猝不及防地一僵,他答应了?
琥珀也是一愣,虽然两个人很平和,可是他们都是中国古典音乐界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当他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弹琴的话,不免就会被放在一起比较,这不亚如是一场斗琴!只要斗,就会分上下。人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音乐也是如此,全世界是有各种各样的大赛,但那是指定的同一作曲家的作品,有可比性。难道让他们也弹同一作曲家的作品,或者像《海上钢琴家》里那样,三个回合,六支曲子,比炫技,比速度?幼不幼稚啊!琥珀没忍住斜了许维哲一眼,真不知他搭错了哪根筋,不想弹,直接拒绝好了,还绑上盛骅一起上船。
许维哲朝她笑了一下,还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挤了下眼,好像在说“放心吧!”
得知两位钢琴家要为大家现场演奏,整个酒吧都沸腾了。红杉林连忙让出舞台,老板当时装璜的时候,在钢琴上方就装了盏聚光灯,平时不开,这会连忙打开了。
许维哲优雅地走到钢琴边,在第一个音符出来的时候,琥珀的脸色变了。
李斯特的《鬼火》!李斯特那个变态,写了12首超技练习曲,《鬼火》是第五首,也是最难的一首,就连长着一双如蒲扇样大手的拉赫玛尼诺夫,都表示对它望而生畏。它拥有高难的双音技术,内容虽然单调,却技术刁钻,还要弹得轻灵有趣,需要演奏者极高的演奏技术。
许维哲的速度太快了,只见琴键上无数手影翻飞,就像一列高铁在快速飞驰,乐曲达到高潮并戛然而止,整个酒吧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才有掌声响起,稀稀落落的,不是弹得不好,而是大家还没彻底回神,不知道此时鼓掌合不合适。
“献丑了。”许维哲走到盛骅面前说道。
看着盛骅向钢琴走去,很多人都不约而同露出同情的神色,输定了吧!
盛骅坐下之后,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沉淀。
他抬起双臂,指尖缓缓落下。
众人神色一愕。
《f大调钢琴奏鸣曲》,作曲:莫扎特。
如果说许维哲的鬼火是一列飞速的高铁,那盛骅弹奏的莫扎特的《f大调钢琴奏鸣曲》就是一个热闹的大广场。喜剧的开场,街头的小调,小丑的调侃,嘹亮的号角,灵巧的走句,以及突如其来的阴郁心情······在盛骅的指下,一幕幕地出现了。
音乐有如莫扎特的母语,什么风格,什么流派,他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只是动听是动听,流畅是流畅,明朗是明朗,和刚才那首《鬼火》比,就显得没有什么冲击力,不那么震撼了。原以为是一场硝烟弥漫的恶剧,却没响一枪一弹,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结束了。这就像一个小孩和一个武士决斗,赢得一点都不酣畅淋漓,众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要不是沙楠他们仨把手掌都拍红了,盛骅差一点是在一片寂静中走回座位的。
许维哲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抖动,他张了张嘴,还是把在心口堵了好一会的话说了出来:“施纳贝尔曾经说:莫扎特的音乐,对孩童太容易,对音乐家太困难。可能是因为大师成名太早,作品里总带有一丝稚气。其然不然,不同的年纪,弹奏莫扎特,就会有不同的感受。今天听了盛教授的演奏,我才醒悟莫扎特的音乐不仅仅是优雅瑰丽,其中还贯穿着深刻而扣人心弦的内涵。谢谢你给我上了这一堂课。”
什么情况,很多人都蒙了,难道这首弹得比刚才那首好?
盛骅的黑眸静谧如一面深潭:“你是一位出色的演奏家,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雷阵雨来得急也去得快,雨刚住,许维哲便告辞了。“我和你一起走。”琥珀跟着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她突地一折身,走到盛骅面前,压着音量说道:“你、你不该这样,你一点都不尊重他。”
盛骅眼里闪过兴味的轻讽:“心疼了?”
琥珀的视线突然静止不动,眼中一片岑寂。“你真的很过分。”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追许维哲去了。
裘逸有些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问盛骅:“琥珀小姐在生气么,她到底是哪一边的?”
“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盛骅笑得意有所指。
琥珀气的那个人可不是他,而是许维哲。他的得失心太重,这是有多想赢啊,在这样的场合里演奏《鬼火》。他真的把这里当成战场,把他当成他的对手不成?这首曲子通常是音乐会里的高级曲目,仿佛钢琴演奏艺术的象牙塔尖,即使在这个钢琴大师如过江之鲫的年代,也很少有演奏家敢于挑战。
许维哲想挑战是他的事,他却无意也不屑于迎战,因为许维哲还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他说想听他的现场演奏,他就演奏给他,这是礼尚往来。莫扎特的曲子很弱么?连贝多芬都非常仰慕莫扎特,在很多方面直接继承和发扬了莫扎特的艺术。李斯特,一个靠炫技挑战人类极限的家伙,靠墙站去吧!
斗琴,是演奏家之间了解对方技术的一种交流方式,炫技可以体现音乐绚烂的一面,但不应该成为最终目的,不然音乐价值和意义何在?音乐应该是美好而又令人心旷神怡的,很多人喜欢看《海上钢琴师》里面斗琴的桥段,他们却不知影片里面有一句经典对白:钢琴键盘有始亦有终,你确切地知道八十八个键就在那儿,错不了。它们并不是无限的,而你,才是无限的。你能在键盘上表现的音乐才是无限的。
音乐,就该如浩瀚的大海,它不能带给你好运,但可以让你的心胸更加宽阔,视野越来越高远。
琥珀怎会不明白这些呢,可是许维哲是她朋友,虽然他极力保持着风度,却还是认为被他羞辱了。不被公平对待的对决,就是一种羞辱。琥珀不能在这个时候指责许维哲,她只能迁怒于他。他可没有一点愧疚感,只是心里面有那么丝丝缕缕的酸溜溜,终是亲疏有别啊!
老板给盛骅倒上一杯酒,叹息今晚两人演奏的气氛炒得不够热,没有达到他想达到的效果。“盛教授,你觉得许维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指琴技之外。”在商业圈盘下这么大个店面,做的是有乐队现场演奏的够档次的酒吧,老板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揶揄地问盛骅。
盛骅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看着门外。又是一记惊雷倏地在黑暗中响起,闪电如游龙般略过,刚歇了一会的雨又下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天空像裂了个口子,倾盆样向下倒着,很快,门外就挂起了一道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