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过去,曾经威震朝堂的?女皇已?垂垂老矣。她睡了一觉,半夜时,突然被一阵寒气惊醒。女皇听到外?面有混乱声,她撩开床帐,声音老迈沙哑,问:“六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应话声。女皇心里轻轻一咯噔,她知道,六郎张燕昌已?经凶多吉少了。
宰相簇拥着?太子李怀冲进来,李怀一看母亲正眼眸沉沉地盯着?他,吓得腿肚子一软,当即就要退出?去。他被臣子们?强行拉回来,牵头政变的?宰相对女皇施了一礼,说:“圣上,张燕昌谋反,已?经臣等?诛杀。臣担心走漏消息,故而没有提前?禀明圣人。臣等?在?皇宫禁地诛杀逆贼,打扰圣人养病,实在?罪该万死。”
女皇从床上坐起来,她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但那?双眼睛依然犀利如鹰。她缓慢扫过众人,经过李怀时,李怀明显瑟缩了一下。
女皇沉沉问:“这是你指使的?吗?既然六郎谋反,那?朕便不?再追究,现在?,你回东宫去吧。”
李怀面露犹豫,真的?开始考虑女皇的?话。宰相暗暗骂了一声,他们?已?经举兵闯到圣前?,若是退出?去,哪还有身?家性命在??宰相再次行礼,强硬地对女皇说道:“圣上,当初高宗将太子托付于您,如今太子年纪已?长,膝下有儿有女,却一直在?东宫当储君。天下臣民思念李家久矣,请女皇归政于太子。”
宰相说完,女皇并没有反应。他斗胆微微抬起眼睛,发现女皇看着?窗户的?方向,连李怀也?惊愕地瞪着?那?里。
宰相壮着?胆子转过视线,看到窗边帷幔四垂。外?面一阵寒风吹过,掀起了纱幔,也?露出?了后面的?人影。
李怀惊骇至极,脱口而出?:“李朝歌!”
说出?这个?名字后,女皇眼睛似乎湿润了片刻,嗓子中缓缓低语:“你果真回来了。”
又?一阵冷气袭来,帷幔像风帆一样?鼓鼓飞起。等?风平息后,士兵握着?刀,壮着?胆子掀开帷幔,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唯有寒气弥漫在?窗前?,仿佛刚才那?个?人影,只是众人错觉。
广宁公主府,李常乐焦灼地在?地上走动,不?停朝外?面张望。屋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李常乐一惊,手里的?佛珠掉到地上,一瞬间仿佛连血液都凉了:“外?面怎么样?了?”
来人擦干额头的?细汗,说:“回禀公主,太子成了。”
李常乐身?上的?血液这才开始流动,她长出?一口气,跌坐在?坐塌上,顿时觉得浑身?发软。她缓了一会,问:“女皇呢?”
“女皇被围困集仙殿,已?经同意写制书,传位于太子殿下。”
盼望了太久,等?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李常乐几乎不?敢相信。她愣了许久,自?己喃喃:“这就成了?真的?不?是我做梦吗?”
报信的?人表情犹豫,似乎还有其他事。李常乐见状,厉声斥道:“还有什么事,一同报来。若是敢隐瞒,本?宫绝不?会轻饶你!”
报信人战战兢兢,冷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回禀广宁公主,太子及前?线官兵,似乎在?集仙殿看到了……盛元公主殿下。”
李常乐霍得瞪大眼睛:“谁?”
李朝歌从集仙殿离开后,没有停留,直接往自?己的?公主府走去。她对这座皇城再无牵挂,之所以回来,只是和曾经的?故人道个?别罢了。或许是众人知道李朝歌没死,或许是女皇对李朝歌有愧,不?管是什么原因,盛元公主府依然留着?。
李朝歌进门,主人离去十年,府邸里空空荡荡,毫无人气,但摆设一如往昔,依然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没有人敢侵占李朝歌的?旧府,故而,这里也?成了最后一片净土。李朝歌避开人群,静静漫步在?公主府中。府中侍女大部分还是当年她在?时的?那?些,但她们?变老了很多,曾经连男女之事都听不?懂的?少女眼角爬上细纹。她们?围坐在?门槛前?,低声闲话。
即便府邸已?无主人,她们?依然按着?曾经的?规矩,夜夜在?主院守夜。侍女们?的?世界只有这么大,聊来聊去,话题还是离不?开旧主。
“公主和驸马离开,已?有十年了吧。”侍女拨弄着?炭盆,长长叹道,“不?知不?觉,都十年了。”
“海棠姐姐,今日宫城似乎有动静……”
“有没有动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被称为海棠的?侍女悠悠说道,“我们?只是替主子守着?家罢了,若哪日公主驸马回来,总不?至于无处落脚。无论外?面的?人是谁,总不?敢对这座宅子动手。”
另一个?侍女一想也?是,便不?再关心外?面的?政变。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去,海棠絮絮道:“当年公主和驸马真是神仙眷侣,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达官贵人,再没一对夫妻能像他们?那?样?,风姿玉骨,默契天成。”
“可惜天妒佳偶,公主和驸马早早就去了。”
海棠摇头,动作幅度虽小,但语气颇为坚决:“我总觉得,公主和驸马没死,而是去天上做神仙了。”
“但城里人都说公主和驸马在?那?场战乱中死了。仗虽然胜了,人却没有回来。”
海棠依然摇头:“你是后面来的?,没见过公主和驸马,会这样?想也?难怪。你若是见过他们?,绝不?会相信,那?样?美丽强大的?两个?人,会死在?区区战乱中。”
另一个?侍女无意瞥见后面的?影子,吓了一跳:“有人?”
海棠应声回头,此时风吹散乌云,月光投注在?地上,屏风后朦朦胧胧映出?一道剪影。海棠怔了下,赶紧揉眼睛,而屏风后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侍女吓得不?轻:“刚才那?是谁?”
海棠喃喃:“公主……”
“海棠姐姐,你说谁?”
海棠眼眶中忽然盈上泪:“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旁边的?侍女将信将疑:“真的?吗?今夜外?面风大,可能是树影子吧。就算真的?是盛元公主,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她怎么可能身?形还如少女一般……”
……
李朝歌从公主府主院出?来,从屋檐上踩过,轻巧落到偏院里。这里是他们?刚成婚时,顾明恪自?己居住的?院落。主院依然有人守着?,但这座院子萧条已?久,早被人忘了。
也?幸亏这里被人遗忘,李朝歌才能安安静静待一会。她推开门,静静打量着?屋子。里面还维持顾明恪离开时的?样?子,连书案上的?卷册都没有收起。看得出?来主人走时只以为出?一趟短门,回来会继续看,所以连书卷都没有收拾。
谁知道,他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呢。
李朝歌走入屋内,怀念地划过每一样?东西。这里处处都是顾明恪的?气息,李朝歌都能想象到,他是如何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她渐渐走到桌案边,手指拂过书卷,划出?长长的?一道灰痕。
李朝歌感受到手指上的?灰,忽然感觉到不?对。她会干出?将没看完的?书顺手扔在?桌子上的?事,但顾明恪会吗?
李朝歌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扑通扑通,声音震得她全身?一阵紧缩。他不?会,他一定会整整齐齐地收起来,哪怕只是出?去片刻。
李朝歌记得,出?征前?一夜,顾明恪为了躲清静,特意搬到这个?院子。既然他明知自?己要随军出?征,归期不?定,为何会把卷轴堆在?桌子上?
仿佛,是故意留在?这里,等?谁回来看一样?。
李朝歌手指颤抖起来,她几次鼓起勇气,才终于拍干净卷轴上的?土,看清下面的?内容。这是一张舆图,李朝歌想起来了,这是他亲手画的?舆图。有一段时间他突然对山川地理感兴趣起来,翻阅了许多资料,最后还亲手画。李朝歌记得,她还曾在?好几个?深夜,亲手给顾明恪递过笔墨格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