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眼睛微微一动,问:“出了什么事?”
“之前张家的人来村里买地,他?阿婆不愿意,和张家人起?了冲突,被人推得摔断了腿,没几天发?热走了。那时候他?正好在外地走亲戚,等赶回?来后?连他?阿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之后?,他?们全家就搬走了。听说他?们有个远房亲戚,在东都?一个大户人家里当门?房,把他?介绍进去了。”
李朝歌听到关键词,脑子里立刻连起?来一条线:“门?房?”
“对。”农户点头,“东都?大户人家多,那个远房亲戚在东都?待了好几年,稍微积攒下?些人脉。正好石家地没了,石婆婆办丧事花了许多钱,石家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最大的两个已?经到了说亲年纪。石家处处都?需要钱,石扬就跟着亲戚去东都?挣钱了。”
这?种事李朝歌知?道,高门?大院办宴会时需要大量人手,这?些人养在家里太费钱,但人手不够又会在宴会上露怯,所以高门?大户会在设宴时招一批流水工进来,办完后?再遣散。高门?主母不见外男,往往靠熟人介绍招人。石扬由亲戚带着干活,再由人介绍到张燕仪家,道理上说得通。
李朝歌心?里已?经有决断了,她抱着验证的态度,问:“石家的远房亲戚长?什么样?”
农户挠头,不太确定地比划:“我以前远远看过一次,好像这?么高,年纪和我差不多,又黑又瘦。”
李朝歌听他?的描述,确认是张府守侧门?的人。她原来以为是巡夜人,没想到,竟然是侧门?守门?人。
李朝歌拿出好几张画像,问:“是哪一个?”
农户辨认了一会,指了其中一张,李朝歌一看,完全对得上。李朝歌让人将侧门?人的画像收起?来,问农户道:“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侍从手里拿着巡夜人、石扬同屋、公孙大娘的画像,农户看了许久,摇头:“不认识。”
李朝歌该问的已?经问完了,照例说了句官话后?就离开。他?们几人出去,侍从走在李朝歌身后?,费解道:“指挥使?,既然石旭光和侧门?人有关系,那为什么村民不认识巡夜人?按理他?们都?该是一伙的。”
石旭光和张家有仇,却还进入张家打短工,动机非常可疑。同时,他?还会写字,认识张府守侧门?的门?房,种种巧合重叠在一起?,实在没法让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侧门?人撒谎可以理解,但为什么石旭光同屋之人也要替他?掩饰呢?就算守侧门?的人悄悄给石旭光开门?,他?们又是如何知?道门?房打瞌睡时间的?
侍从原本以为这?些人是一个团伙,结果村民并不认识同屋和巡夜人。这?就很奇怪了。
李朝歌说:“不要太早下?结论,多问几家。”
然而李朝歌问了好几户村民,众人都?知?道石扬,对侧门?人有些生疏,对巡夜人就完全不认识了。李朝歌转了一圈后?,无奈确定,巡夜人和石扬确实没有关系。
冬日天黑得早,李朝歌问了一圈话下?来,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们去就近的大源县住宿,明日在大源县调查半天,中午动身回?洛阳,刚好能赶在散衙前回?镇妖司。
第二天,李朝歌在大源县没查出什么有用线索,用饭后?就启程回?京。
路上天气不好,李朝歌进入长?夏门?时,时间已?到申时二刻。李朝歌径直往镇妖司赶去,但是路上被人群堵住。人群密集,吵吵嚷嚷,李朝歌不得不勒马停下?。
属下?用力拉着马,皱眉道:“是谁在神都?里生事?”
人群都?围着一个方?向,汇聚的人越来越多,里面不断有惊叫声传来。李朝歌看了看,下?马道:“去看看。”
外面的人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拼命往里挤,里面的人在往后?退,彼此闹成一团。他?们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冷气,外围的人骂骂咧咧回?头,一看到后?面那些人的衣服,立刻噤了声,悄悄往两边让开。
李朝歌一路畅通无阻,很快走到里面。李朝歌本以为有人聚众闹事,但是等真的看到里面的情形时,她不由狠狠皱眉。
石旭光,或者说石扬被人绑在张府门?前,手上夹着铁夹。来俊臣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慢悠悠地问:“说,在张府门?上写字的人,是不是你?”
石扬咬着牙不肯说,来俊臣见状,冷笑?一声,下?令道:“拉。”
两边的酷吏立刻收紧铁夹,石扬顿时痛喊,指根被夹出可怖的血痕。李朝歌脸色立即沉了,喝道:“来俊臣,你在做什么?”
来俊臣回?头,才发?现李朝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从圈椅上站起?来,脸上带出了笑?:“盛元公主,您怎么来了?”
周围的百姓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娘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盛元镇国公主李朝歌。人群大哗,李朝歌周围的人哗啦一声散开,众人惊讶又敬畏地看着她,却没人敢靠近。
李朝歌将马鞭收起?来,徐徐走近张府大门?。她扫了眼看热闹的张府奴仆,眼神掠过血迹斑斑的石扬,耀武扬威的酷吏,极其冷地笑?了一声:“我也想问问,来侍御史这?是做什么?”
来俊臣笑?道:“我听说有人连续七天在二郎府上涂字,二郎是五郎、六郎的兄长?,岂能受这?种轻侮?微臣最见不得这?种刁民,愿意替二郎查个水落石出。这?个男子会写字,行迹非常可疑,微臣便审问一二。”
那些人在张府门?前写字,让张二郎被路人嘲笑?,那来俊臣就在大门?口夹断这?些人的手指,看看他?们谁还敢笑?。
朝廷散衙时间到了,渐渐的,这?一带围过来许多官员。白千鹤第一个冲出皇城,他?本来打算去找乐子,但是经过南市时突然听到吵闹声。有热闹的地方?就有白千鹤,白千鹤立刻转了方?向,朝声音源头摸来。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熟人。白千鹤悄悄蹭到李朝歌身边,问:“指挥使?,怎么了?”
李朝歌没回?答白千鹤的话,她依然冷冷地看着来俊臣,说:“这?个案子归镇妖司管。”
来俊臣无所谓地笑?着:“我等都?是替女皇分忧,谁能查明真相谁便是功臣,分什么你我?”
来俊臣肆无忌惮习惯了,连朝廷律法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这?种官场上默认的规则。李朝歌不想和来俊臣辩论,道理是和人讲的,狗对她狂吠,她难道要还回?去吗?李朝歌说:“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没有朝廷手令,你哪儿?来的胆子逮捕良人,当街动用私刑?”
来俊臣不在意地拍了拍袖子,那张俊秀的脸像是毒蛇一般,嘶嘶吐着信子:“刁民愚钝,不通教化,只有上刑他?们才会说实话。为了早日查明真相,少不了要用些特殊手段。毕竟,我们做官的为女皇分忧,拿到答案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李朝歌原本就忍着气,一听这?话,简直想上前揍他?一拳。白千鹤见势不对,赶紧拦住李朝歌。白千鹤即便不明白前因?后?果,看现在的样子也能猜出个大概。白千鹤见惯了江湖纷争,来俊臣敢这?么张扬,多半是另有算计。李朝歌要是现在动手,才是真正中了来俊臣的套。
白千鹤借着动作?,悄悄在李朝歌耳边传音:“指挥使?,冷静。他?可能奉了女皇的密令,你要是动手,那就成了你的不对了。”
李朝歌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拳头。李朝歌冷冰冰盯着他?,斥问道:“你也是从民间爬上来的,你应该知?道普通人讨生活多不容易。他?晴耕雨读十来年,只为了参加科举,你仅因?为怀疑就对他?上刑,毁了他?的手指,无异于毁了他?的一生。你这?样做,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来俊臣听到李朝歌说他?是民间“爬”上来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他?阴森森勾了下?唇角,咬着牙道:“对,我是民间之人,比不得盛元公主出身尊贵,高人一等。但那又怎么样,我诚心?为女皇分忧,扫除一切对女皇有异心?的人,何错之有?他?们敢对张二郎不恭敬,那就是对女皇不恭,便是死了也活该,何况断几根手指。”
这?次别说李朝歌,白千鹤都?想冲上去揍来俊臣。这?什么狗东西?,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这?时候人群突然往外让,顾明恪从后?方?走过来,目光扫过众人,道:“京城忌集聚斗殴,你们在做什么?”
下?衙了,围到这?边的臣子越来越多,顾明恪的话无疑在提醒李朝歌。李朝歌勉强忍住气,她定定看向来俊臣,朱唇轻启:“我也在民间长?大。我从未觉得出身民间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你何必对号入座?”
来俊臣被噎了一下?,他?仇视出身尊贵、呼奴使?婢的官宦贵族,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拼命洗去自己的草根气息,想成为那些人。所有人都?知?道李朝歌小时候走丢过,那些年在山里像个村女一样长?大,朝廷中人都?极力避免提及此事,李朝歌却在众人面前,坦然而自信地说出自己的童年经历。
她不在乎,她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她是李朝歌,而不是因?为她是公主。村女也好,皇女也罢,都?是李朝歌的一个身份罢了。
来俊臣恨这?种自信,都?是从底层出来的,李朝歌凭什么活的光明磊落?来俊臣阴恻地勾了下?唇角,说:“公主心?胸广阔,微臣佩服。不过,微臣还要审讯犯人,没工夫听公主讲大道理。盛元公主风尘仆仆,应当要回?公主府吧,请走吧,勿要耽误了公主和顾寺卿团聚。”
来俊臣说着让人继续动手,李朝歌忍无可忍,她抽出马鞭,二话不说朝握着刑具的人抽去。长?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鞭花声,鞭尾擦着那两个狗腿的脸皮掠过,他?们捂着脸,狼哭鬼嚎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