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微晃,屏风后那个素白的身影轻轻一闪,就从大殿内消失。李朝歌忍着笑,扬声对宫女说:“没事,你听错了。”
殿外宫女们皱眉,听错了?可是,她们方才分明听到了说话声。
最终宫女们不敢质疑,垂头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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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千鹤卡着点进入镇妖司,发?现李朝歌换上了那套红色制服。
白千鹤惊讶,问:“指挥使,你怎么换衣服了?”
镇妖司常服有两套服制,一套黑一套红,平常他们为了方便,都是穿黑色的。今日不是常朝日不是节庆,李朝歌怎么换了红的?
李朝歌整了整袖口,握上潜渊剑,大步往外走去:“上?人家门,穿黑的?不好。”
白千鹤没听懂:“嗯?”
李朝歌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道:“让其他人继续排查乐坊,这次扩大范围,官妓私妓也包括在内。”
白千鹤听李朝歌的?话不太对劲,问:“指挥使,那你呢?”
杂役已经牵了马,等在门外。李朝歌轻轻一跃跨上马背,淡然道:“我去找个人。”
东阳长公主府,高子?菡听到李朝歌的?要求,很是吃了一惊:“什么,你要举办宴会?”
“不是我举办。”李朝歌纠正她道,“是你来牵头,趁着过年举办一场宴会。相关花费我可以承担,但我不认识多少人,所以宴饮场地、邀请客人等,需得请你帮忙。”
高子?菡挑眉,手里握着团扇,慢慢倚靠在凭几上?,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朝歌:“你之前不是从不关心宴会吗,今日怎么想起办宴会了?”
李朝歌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谈:“突然想了。”
高子?菡热衷于吃喝玩乐、结交才俊,对于宫廷朝堂的?动向多少有耳闻。高子?菡想起前段时间吐蕃的?国宝似乎出了些差错,听当值的近臣说,这桩事分配给了李朝歌。
李朝歌突然要办宴会,莫非是为了吐蕃国宝一事?
高子?菡不太懂这些朝事,但是有人花钱请她主持宴会,高子?菡还是很乐意应承的。尤其这个人是李朝歌,李朝歌可难得求人一次,高子?菡想到这里,越发?上?心:“好,你放心,我保证给你办的?风风光光。朝廷马上?就要放假了,这段时间该闲的都闲下来,邀人并不麻烦。你看场地定在芙蓉园如何?”
芙蓉园是一处皇家园林,专门给达官贵人宴饮的?。李朝歌是一个外行人,对宴会没有任何要求,唯独提了两点:“你请人时,不必说明是我,以你自己的?名义下请帖就好。我听说最近凤来楼的?西域舞姬名声正盛,你派长公主府的?家丁去,把那位舞姬请来,若宾客中谁家有擅舞的?人,不妨一起带来,让她们好生切磋切磋。”
后一点对于高子?菡来说不难,但是前一点……高子?菡仔细看着李朝歌,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没有。”李朝歌微微笑着,说道,“你也知道我在东都中名声凶恶,若是客人得知我开宴会,谁还敢来?钱你不必担心,无论花多少都我来出,你只管放手筹办,以你的?名义广邀宾客即可。”
高子?菡第一次遇到这种出钱还不要名的?傻大头,她盯着李朝歌,最终没有再问,半开玩笑说:“好,我明白了。我听闻盛元公主食邑千户,身家丰厚,圣人和天后的赏赐如流水一样抬到德昌殿里,今日,总算能见识一二了。”
李朝歌如今确实不缺钱,她六岁走丢,之后圣人和天后为了补偿她,第二年就给她封了公主,划了最肥沃的?地方给她做封地。李朝歌的?封邑和食俸年年涨,她虽然不在京城,但这些年的公主俸禄却一直积攒着。等李朝歌回京,一恢复身份就接手了一大笔财富。
她的公主府也修葺得差不多了,等明年,她就能搬到公主府去。到时候自己开门立户,当家做主,钱财只会更多。李朝歌如今的?眼界远非钱财富贵能满足,她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说:“无妨,你放手去办吧。”
高子?菡不愧是东都交际花,李朝歌廿四那日去找她,到了廿六,高子?菡就将宴会张罗好了。朝廷元日给假七天,廿七只需要当值半日,就彻底迎来放假。朝廷忙了一年,终于到了歇息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非常欢喜。高子?菡在假期前一天设宴,各家郎君娘子?都很给面子,兴高采烈地来了。
芙蓉园前香车宝马,衣香鬓影。因?为是高子?菡设宴,李常乐被皇帝放出宫,欢欢喜喜地带着公主仪仗来了。裴楚月和李常乐早就约好了,裴楚月站在自家马车前等,一看到李常乐,立刻挥手道:“广宁公主!”
李常乐跳下马车,也高兴地扑到裴楚月身边:“阿月,你的?病好了?”
裴楚月年中撞鬼,具体原因?外面不得而知,但她为此却大病一场,半年都没怎么在外走动。今日年节,裴家大夫人想扫一扫裴楚月身上的?病气,便让裴纪安送裴楚月出来了。
半年不见,裴楚月瘦了很多,眉宇间虽然还是少女模样,眼睛却黯淡许多,仿佛笼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哀愁。裴楚月听到李常乐的?话,淡淡笑了笑,说:“是。”
裴楚月回想半年前的?事情,依然觉得恍如大梦一场。祖母和母亲对此一字不提,裴家也没人敢谈撞鬼。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件事,可是裴楚月自己却记得,她和人结了冥婚。
那个人是她心头最隐秘的?妄想,整个少女时期无法宣诸于口的伤。她清醒时不敢触碰,没想到被鬼附身后,却大胆和表兄成婚。
然而,冥婚未成,若是成了,她就无法活着站在这里了。裴楚月不知道顾表兄知不知道那件事,但是之后顾表兄早出晚归,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大理寺,偶有休沐,也错开时间去给祖母请安。裴楚月心里不知道是酸还是苦,看他的?表现,无论他知不知道冥婚一事,他们都不可能了。
裴楚月这一场病不只是身体?,更是心病。
李常乐看出来裴楚月兴致不高,她只当裴楚月身体虚弱,压根不放在心上?,说:“没事,病好了就行。今日高表姐请来了西域舞姬呢,我们一起去看舞,说不定你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裴楚月勉强笑笑,苍白着脸应话。李常乐和裴楚月说完话后,守在一边的裴纪安才?上?前,给李常乐行礼:“广宁公主。”
李常乐早就看到裴纪安了,她欢欢喜喜跑到裴家的马车前,裴楚月是一小部分因?素,裴纪安才?占了大头。李常乐如愿听到裴纪安的?声音,她端着少女的矜持,回头对裴纪安微微一笑:“裴阿兄。听阿父说,裴阿兄办事十分得力。今日,裴阿兄不在阿父身边跟着?”
“今日是同僚当值,圣人得知高娘子?设宴,便让臣先出宫了。”
李常乐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下去。高子?菡在门口迎客,她看到裴家和广宁公主来了,连忙迎接过来,笑道:“楚月,广宁公主,你们来了怎么不进去?外面冷,有什么话进去说。”
高子?菡是今日东道主,李常乐应了一声,拉着裴楚月就往芙蓉园里走。李常乐和裴楚月都是十四五的?少女,带着天然的青春稚气,两个人手拉着手小跑在芙蓉园门口,顿时吸引了不少视线。裴纪安跟在后面,看着妹妹和广宁公主提着裙子?小跑,一路笑脸洋溢,无忧无虑,目光中浮出感慨。他多么希望妹妹和广宁公主一直这样天真?无邪,裴家和长孙家永远枝繁叶茂,和乐安康,永远不必担心朝廷的风波打到裴家和长孙家身上?。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家族可以一直高枕无忧,裴纪安这几?个月跟在圣人身边,最明白皇帝的?身体已经糟糕成什么程度。如今政务已经全部出于天后之手,裴纪安曾试着提醒过皇帝,政务应该让太子接手,但是他看到太子?比皇帝还不如的?身体,也唯有叹气。
裴纪安前世一度觉得天后和李朝歌上?位是小人得志,倒行逆施,天后能称帝,不过是靠母亲的身份拿捏住了李怀而已。现在裴纪安回到一切变故发?生之前,他越接近权力核心,越发?觉武后上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寒门崛起,科举逐渐成为民心所向?是天时,皇帝头疾、太子体?弱是地利,而天后出色的政治天赋成就了人和,这几?个条件,但凡缺一个就无法造就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历史的浪潮汹涌而来,李朝歌是这股潮流中抓住了机遇的?幸运儿,而裴家,是和潮流对抗的?牺牲品。
裴纪安重生后,越努力越觉得无力。以一己之力对抗历史浪潮,何其渺小,何况,天后是皇帝的?妻子,李朝歌是皇帝的?女儿,而裴纪安只是一个臣子。一边是外臣,一边是妻子?女儿,皇帝会信谁呢?
这是一个毫无悬念的?赌局。
裴纪安往台阶上走去,两边传来众人笑吟吟的?问好声,这些世家名流沉浸在五光十色的宴会中,完全不知道两年后他们将要面临什么。从魏晋时便是世家岿然不动,皇帝轮番换人,这些大族养尊处优太久了,多年来已然习惯世家与皇权共天下,完全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没人能想到,下一位皇帝竟然是出身小门小户,最为世家看不上?的?天后武氏。也没人能想到,世家引以为傲的门第和声望,如果皇帝愿意给体?面,那就是世家清贵,如果皇帝撕破脸,那些清高,在武力面前一文不值。
裴纪安内心叹气,越发?觉得无力。高子?菡刚才?送李常乐和裴楚月进门,转身看到裴纪安走上台阶,蹲身问好。
裴纪安如今是东都里的?大名人,家世好长得好,还在皇帝身边任职,可谓是世家眼里最热门的女婿人选。可惜裴纪安和广宁公主青梅竹马,早就对公主一往情深,若不然,世家和皇帝争上?一争,也未尝不可。